皇帝执着朱笔的手,悬在了半空。
“她来做什么?”
“回皇上,是悄悄来的。”
苏培盛躬着身子,声音压得极低。
“只说有万分要紧的事,必须亲口回禀。”
皇帝将朱笔轻轻放回笔架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他修长的手指在御案上点了点,一下,又一下。
殿内落针可闻。
良久。
“传。”
袖音进殿,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行至殿中便跪下,流程熟稔得像是刻在骨子里。
“奴婢袖音,请皇上圣安。”
“起来回话。”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目光却沉沉地压在她的身上。
“何事禀报?”
袖音站起身,始终垂着头,用一种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将今日御花园假山后发生的一切,精准地复述了一遍。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殿中死寂的湖面。
她说完,殿内便再无声息。
皇帝没有说话。
他负手起身,在空旷的大殿内缓步踱着。
龙靴踩在金砖上,几乎听不见声音。
可他每走一步,都让一旁的苏培盛觉得自己的心跳被那无形的脚步踩得更沉一分。
华妃的跋扈,后宫干政的野心,他比谁都清楚。
可将手伸向朝廷重臣,这是在动摇国本。
这是在挖他的根基。
“皇上,奴婢还有一事。”袖音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
“讲。”
“今日淳常在亦在场,她……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
皇帝的脚步,停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殿内的光线似乎都暗了半分。
“你的意思是?”
“奴婢只是担忧,以华妃娘娘的性子,怕是容不下一个可能听了不该听之言的人。”
“淳常在年纪小,怕是……”
她没有把话说完。
那未尽之言,像一根毒针,精准地递到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当然明白。
若淳常在真听到了什么,华妃为了灭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朕,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苏培盛的后心沁出一层冷汗。
天子之怒,从不显于辞色。
“你退下吧。”
“是。”
袖音再次叩首,悄然退出了大殿。
***
翊坤宫。
名贵的香料在殿内无声焚着,暖香醉人。
华妃正对着光可鉴人的铜镜,由着颂芝为她簪上一支赤金衔珠的步摇。
“娘娘,今日那个淳常在……”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本宫晓得。”
华妃打断了她,抬手抚过自己鬓角的碎发,镜中的她,依旧是这后宫最明艳的颜色。
颂芝拿着象牙梳的手,在半空停了一瞬。
华妃从镜中捕捉到她的迟疑,眼神一冷。
“怎么,你觉得她听见了?”
“奴婢不敢妄议,只是……只是觉得她那句‘沾仙气儿’,回得太快了些,不像她那脑子能想出来的。”
“呵。”
华妃转过身,一把夺过颂芝手里的象牙梳,发出一声嗤笑。
“就算她听见了,又能如何?”
她走到窗边,看着自己院中那些名贵的花草。
“一个小小的常在,人微言轻,她的话扔在地上,都未必有人肯弯腰去捡。”
华妃顿了顿,用梳齿的尖端,一下下地刮着自己娇嫩的掌心,那力道让皮肤泛起一道道白痕。
她的眼神里,是淬过火的狠戾。
“再者,本宫若真想让她永远闭上嘴……”
“难道还缺溺死她的池塘不成?”
***
景仁宫请安之后,孙妙青便带着六皇子和安陵容,往御花园去了。
每日带着孩子晒晒日头,看看远处的绿树红墙,是她雷打不动的习惯。
亭子里,安陵容陪着孙妙青说话,眼风却总不自觉地,飘向不远处。
乳母春喜正抱着六皇子在草地上撒欢。
五个多月的小家伙养得玉雪可爱,胳膊腿儿壮实得像白藕节,被日光晒得脸蛋红扑扑的。
风吹过,他便咯咯地笑,嗓音清亮,能传出很远。
安陵容看着那团小小的、鲜活的生命,眼底的羡慕几乎藏不住,又很快化为一抹难以察觉的黯然。
“慧嫔娘娘金安。”
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不轻不重,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孙妙青回眸。
曹贵人抱着温宜公主,身后跟着袖音,已在亭外站定。
她今日换了身淡青色的常服,依旧清瘦,但那双总是笼着愁云的眸子里,竟透出几分孤注一掷的清亮。
怀中的温宜公主,脸上也有了些血色,不像往日那般病弱得让人揪心。
“曹贵人来了,快坐。”孙妙青含笑起身。
安陵容也跟着站起,与曹贵人互相见礼,而后便安静坐回原处,垂眸捏着帕子,不再言语。
“今日温宜气色真好,看着就让人心里敞亮。”孙妙青的话并非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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