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未透,京中街巷却已沸反盈天。
茶楼酒肆刚掀了门板,便有说书人拍案而起,惊堂木一响,满堂鸦雀无声:“列位看官,今儿不说帝王将相,不讲才子佳人,单表一桩惊动九重宫阙的大事——病郎抱琴上高台,一声裂钟百鬼哀!”
台下众人哄然叫好,几个孩童早已蹲在门槛外扒着窗缝听个不停。
那说书人嗓音低沉,眉飞色舞地描述起昨日祭典上的惊魂一幕:一个面色苍白、瘦骨嶙峋的“女子”,被人搀扶着登台,指尖勾弦,琴声初起如泣如诉,忽而骤厉如刀破长空,竟将千斤镇魂钟生生震碎!
“亲眼所见啊!”他猛地站起,袖袍一甩,“我表舅就在礼部当差,他说那谢公子弹到第三段时,背后竟浮现出千军万马的幻影!金戈铁马之声直贯耳膜,连守城卫都跪地叩首,说是古战场英灵显圣!”
人群哗然,议论四起。
有人不信,摇头嗤笑;可转眼间,隔壁酒楼又传来清越笛声,吹的正是改编版《破阵乐》,词也换了:
“莫道书生无铁骨,半曲破阵断山来。
一弦裂尽苍龙角,万民喉中出怒雷。”
更有稚童在街头追逐传唱,声音清脆如铃:“破钟的是谁?谢——云——书!”
这一切,并非偶然。
城东农信坊后院,苏晚晴站在廊下,手中捧着一叠银票,唇角微扬。
她身侧站着三名掌柜,每人怀里都抱着厚厚一沓钱袋。
“记住,每家铺子五两银子,只换一句话:‘这曲子,是百姓自己想唱的。’”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不必强求,但要自然。茶博士多讲一遍,歌姬多唱一回,都是功劳。”
燕归鸿靠在柱边冷笑:“你这是拿银子砸出一场民意。”
“不是我砸出来的。”苏晚晴抬眼望向远处喧嚣的市井,眸光冷冽,“是他们自己憋得太久。我只是点了一把火——真相压不住,人心更压不住。”
话音未落,一名小厮匆匆奔入,双手呈上一张黄绢告示:“夫人,顺天府刚贴的榜文!”
苏晚晴接过展开,只见墨迹森然:
【镇魂钟年久失修,偶因雷震崩裂,实属天象异变。
谢氏女眷妄施邪术,妖言惑众,扰乱国典,即日起削籍查办,永不录用。】
四周一片寂静。
良久,她轻笑一声,将告示揉成一团,掷入炭盆。
火焰腾起,映红她半边脸庞。
“他们以为封一张嘴就能掩天下耳?”她转身,朗声道,“传令下去——‘破阵露’今日限量三千坛,明日只减不增。瓶身印图不变,标签加一行新字:‘真音难掩,公道自鸣。’再附赠纸哨一枚,吹响便是《破阵乐》头七拍。”
“夫人!”一名账房惊呼,“如今坊间已有抢购之兆,昨夜西市就因争购打起来,伤了三人……若再限量,怕要出大事!”
“那就让他们闹。”苏晚晴冷冷道,“闹得越大,越说明——老百姓心里认谁在说真话。”
消息传出,全城震动。
不过半日,农信坊门前已是人山人海。
百姓扶老携幼,只为买一坛“破阵露”。
有人当场拆开纸哨吹响,凄厉高昂的乐音划破长空,仿佛亡魂归来,控诉不公。
礼部尚书气得摔了茶盏:“一群商妇村夫,竟敢以酒讽政!成何体统!”
可体统早被踩进了泥里。
而在城南一间幽静小院内,谢云书正倚床静养。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苍白的脸上,手中那枚铜匙已被摩挲得泛出淡淡青光。
他闭目凝神,呼吸极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他与这寸金属之间的共鸣。
“阿芸。”他忽然开口,声音虚弱却不容置疑,“唱《霜夜行》起调,慢些。”
角落里的少女点点头,清了清嗓子,轻轻哼起那支古老的小调。
曲调悲凉,似寒夜孤雁掠过冰湖。
随着旋律流淌,谢云书缓缓将铜匙贴近右耳,手腕微转,调整角度。
起初毫无异样,直到第七拍——
“叮。”
一声极细微的颤音,如针尖刺入脑海。
他猛地睁眼,瞳孔骤缩。
不是错觉!
那声音来自铜匙内部,像是某种簧片被精准激发,发出只有特定频率才能唤醒的共振!
“再来一次。”他声音微颤,却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阿芸依言再唱,他屏息凝神,手指微动,终于捕捉到那一瞬的震动轨迹——并非随机,而是有规律的三连点,像极了谢家失传已久的“密语节拍”。
他迅速起身,不顾胸口剧痛,从枕下抽出一本残破古籍——《乐纬机枢》,翻至卷末“九宫藏钥图”。
图中绘有八座秘库方位,唯有一处标注为“月阙库”,其锁形奇特,状若编钟倒悬,旁注八字:“非钥以开,唯音能启。”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铜匙齿纹,将其边缘轮廓与图中锁芯结构比对——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他低声喃喃,眼中燃起幽深火焰,“这不是开锁的钥匙……是调音器。它能校准‘静音锁’的共振频率,用对了音,门自开;用错了,机关反噬,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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