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城南街巷里飘着淡淡的檀香与脂粉混合的气息。
醉颜阁门前那对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映得门楣上的雕花泛出几分暖色。
苏晚晴推门而入,风铃轻响。
她一袭素青布裙,发髻简单挽起,耳坠无珠,腕上无镯,看上去不过是个寻常村妇,唯有一双眼睛清亮如秋水,沉静得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客官早,今日新到了西域进贡的胭脂膏,颜色最是正。”掌柜柳烟儿迎上来,眉眼温婉,声音却压得极低,“您要的‘杏花露’,昨儿刚到,可惜只剩半盒。”
她说着,递来一支朱砂色的口脂,膏体莹润,在晨光下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纹。
苏晚晴接过,指尖轻轻一抹,掌心顿时浮现出一层极细的油膜。
她不动声色地摩挲片刻——那不是普通香脂,而是用特制药油誊抄过的微型密文!
再细看,膏体内部竟隐现纵横交错的线条,赫然是户部近三个月的采买清单!
她的指腹微微一顿。
这份清单本不该存在。
按照朝廷规制,灾赈物资的调配明细仅存于尚书省副本,连地方衙门都难窥全貌。
可现在,它竟以这种方式,藏在一盒胭脂膏里,从京城最不起眼的小铺子流到了她手中。
“下次带些新香来吧。”苏晚晴淡淡开口,语气如常,仿佛只是个挑剔的客人。
话音落时,袖中一枚陶哨悄然滑出,无声嵌入柜底暗槽。
那是昨日埋下的第七个接点,如今终于激活。
她转身离去,步履从容,背影没入薄雾之中。
而就在她离开不到半个时辰,午后日头正烈之时,一名身着褪色蓝衫的年轻男子鬼鬼祟祟地靠近了农信坊设在京郊的临时据点。
他左顾右盼,额角渗汗,怀里紧紧抱着一本破旧的《礼记注疏》。
“我……我是郑文柏,国子监书吏……”他声音发颤,几乎站不稳,“有人托我把这个……交给苏娘子。”
陈橹拦在门前,目光如刀:“谁让你来的?”
“是……是西市茶摊的老周!他说只要我说‘春垦令三更’,你们就会信我……”
陈橹眼神微动,侧身让开。
屋内,苏晚晴已等候多时。
她接过那本《礼记注疏》,翻开夹层——一页页空白纸张上,密密麻麻全是手抄的数字和账目名称。
“堤防修缮”、“河工雇役”、“仓储转运”……每一项后面都跟着一笔笔巨额支出,但核对实物流向后,竟有三成款项从未落地。
“这些是我偷偷抄下来的……”郑文柏低头搓着手,“都是废纸边角上的记录,没人注意……可我发现,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一笔巨款打着‘应急治水’的名目拨出去,可实际根本没动工……”
苏晚晴沉默片刻,取出一瓶晶莹剔透的“胭脂水”,轻轻喷洒在纸上。
刹那间,原本空白的页角浮现出一行行血红色小字:
【沈记工造·虚报木桩三千根,折银八百两】
【李氏窑坊·冒领砖瓦五万块,合钱四百贯】
【漕运分司·空载粮船十七艘,吞没米粮九千石】
她盯着那些字迹,眸光渐冷。
这不是简单的贪腐。
这是系统性的抽血——年复一年,借天灾之名,行掠夺之实。
每一场洪涝,每一次旱情,都是他们瓜分国库的借口。
而真正受害的,是千万饥民,是像杏花村那样被遗忘在地图边缘的百姓。
“他们不怕穷,就怕我们富起来。”她低声说,“因为一旦我们有了自己的粮、自己的路、自己的账本,他们的谎言就撑不住了。”
窗外,蝉鸣骤起,热浪扑面。
夜幕降临后,一座荒废多年的土地庙前,杂草丛生,残碑倒伏。
一道黑影悄然而至,披着斗篷,脚步轻得如同踏在云上。
卫昭来了。
他脸色阴沉,眉宇间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进庙后第一句话便是:“北方盟商被捕,不是因为私贩盐铁。”
苏晚晴坐在断香案旁,手中把玩着一枚铜钱,闻言抬眼:“那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试图将一批旧军械运往北境。”卫昭缓缓道,“那些兵器上,刻着‘谢’字铭文——是当年谢家军溃败时遗失的制式装备。”
空气瞬间凝滞。
谢云书靠在墙角阴影里,一直未语,此刻手指微蜷,指节泛白。
“更糟的是,”卫昭继续,“审讯用了‘梦魇香’。”
苏晚晴瞳孔一缩。
那是宫中禁药,能扰乱神志,诱发幻觉,让人在极度恐惧中吐露真相。
曾有三名犯人疯癫大笑而死,一人当庭撞柱自尽。
“他们怕的不是钱。”卫昭声音低哑,“是记忆。是那些还活着的人,记得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晚晴缓缓起身,走到破窗前,望着天上一轮冷月。
原来如此。
他们封锁消息,清洗账目,抓捕商人,甚至不惜动用禁药,为的就是抹去一切关于谢家军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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