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堂,吹得宋府地窖铁箱上的锈屑簌簌而落。
苏晚晴站在院墙外的桑树后,指尖捏着一枚墨绿色的药丸——那是谢云书今晨亲手交给她的“定神散”,说是能压住心悸、稳住呼吸,专为秋蝉这类惯行夜路的人准备。
她望着那扇半掩的地窖门,心头如擂鼓。
不能再等了。
从沈砚之断续的回忆中拼凑出的信息太过零碎,却已足够触目惊心:盐引二十道、火药八百斤、名册焚毁……这些不是贪腐,是谋逆。
而宋主簿不过是一枚被推上前台的棋子,真正执棋之人,还藏在暗处冷笑。
“姑娘,秋蝉进去了。”阿兰低声道,声音微颤,“她说一个时辰内必回。”
苏晚晴没应声,只将药丸塞进袖袋,目光死死盯着那口地窖。
她知道这一趟有多险——宋府虽已被围舆论风暴,但宅院仍由衙役轮守,尤其是西厢一带,夜间巡查不断。
秋蝉是哑婢,不能言语,一旦暴露,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可她非去不可。
因为那半张残图上标注的“三月七船”,正是去年春荒最烈之时,朝廷拨付的赈粮运输记录里凭空消失的批次。
而户部账面显示,这批粮不仅已发,还被层层签收。
若真是私售盐引换银吞没赈款……那便是以百姓性命填权贵钱囊!
屋内忽有烛光一闪。
紧接着,一声极轻的瓦响自屋顶掠过,像是猫跃,又像风扰。
苏晚晴瞳孔骤缩——是信号,秋蝉得手了!
不到半刻,一道黑影贴着墙根疾行而出,正是秋蝉。
她左肩染血,右手紧紧攥着一卷焦黄纸页,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却被早候在旁的阿兰一把扶住。
回到技坊偏屋,油灯点亮。
三人围案而立。
苏晚晴戴上鹿皮手套,小心翼翼展开那页残纸。
字迹残缺,墨色深浅不一,显然是仓促抄录后又被火烧过一半,但关键内容尚存:
“……三月初九,接密令于‘青槐驿’,即日销毁去岁冬赈民册三百六十七户……原档焚于灶膛,副本沉井……事成后赐银五十两,绢二十匹……经手:宋某亲笔勾销……”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几近模糊:“……令出户部右侍郎周廷章幕客李某,印鉴为‘松鹤延年’私章侧押。”
苏晚晴的手指猛地一顿。
户部侍郎?!
她抬眼看向秋蝉,后者用力点头,又比划手势——她在地窖深处还看见一只未烧尽的木匣,上有半枚残印,形状与纸上所提“松鹤延年”极为相似。
这不是普通的官商勾结,这是朝中重臣借灾敛财、抹杀证据的铁证!
“他们烧名册,是为了让那些饿死的人,彻底不存在。”苏晚晴声音冷得像冰,“三百六十七户……多少条命,才能换来五十两银子?”
阿兰咬唇欲哭,却被她抬手制止。
“别哭。现在该怕的是他们。”
她正要将残页收入桐木匣,门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沈砚之来了。
他披着破旧斗篷,脸色惨白如纸,进门便扑通跪下,双膝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我……我亲眼见的!”他嘶哑开口,声音破碎,“去年腊月十五,雪下得极大,主簿把我叫进书房,让我烧一本册子。我不肯,他说‘你不烧,明日就没人给你收尸’!”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炭黑布片,上面残留几个字:“王家沟……无男丁……女眷七口……”
“这是我偷偷藏下的一页。”他泪流满面,“那晚我烧了整整三簸箕名单……全是活人啊!他们都领过米票,都签过手印……现在呢?谁还记得他们?”
屋内寂静如死。
苏晚晴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燃起烈焰。
她终于明白谢云书为何坚持要她“查心”。
因为这案子早已不止是清廉与否的问题,而是有人正在系统性地抹去苦难,让罪恶无迹可寻。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月光洒进来,照见远处城楼一角。
那里,巡按行辕灯火未熄。
除非——
有人能在更高处,逼他们动。
同一时刻,城西小院。
谢云书倚靠在床头,手中握着一封刚拆的密信,指节泛白。
窗外风雨欲来,压得枝叶低伏。
他咳了几声,嘴角渗出血丝,却笑了一声:“周廷章……你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提起朱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几个名字:御史台左都御史、刑科给事中、大理寺少卿……皆是曾受先帝旧恩、与他父王府有过往之人。
“柳五郎。”他唤道。
黑影闪入。
“明日清晨,这封信必须送到他们手上。不必明言,只需提醒一句——‘当年陇西冤案,是否还想再审一遍?’”
赌这些人心中尚存一丝忌惮,赌他们不愿牵连进十年前那场皇权更迭中的隐秘血案。
只要御史台肯重启调查,哪怕只是走个过场,苏晚晴手中的证据就有了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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