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辛苦,先喝杯解乏酒吧。”声音清越如山泉击石,落在这凝滞的空气里,竟让人心头一颤。
刘县尉本欲怒斥,可那香气早已钻入五脏六腑,像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神志。
他身后一名副手却猛地撞了他一肘:“头儿,您昨夜还念叨‘晚晴露’是人间绝味,说做梦都想尝一口呢!”语气带着几分讨好,几分痴迷。
刘县尉一愣,喉结滚动,眼神挣扎片刻,终究敌不过那缕勾魂摄魄的香。
他冷哼一声,强撑威仪接过一杯,举杯时手竟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本官……只是查验是否含毒!”
话音未落,仰头便饮。
刹那间,他浑身一震——
一股暖流自咽喉滚落腹中,瞬息炸开,化作千丝万缕的醇香,在经脉中奔涌游走,仿佛三冬尽去、春回大地。
他眼前浮现幼年茅屋土灶,父亲在除夕夜悄悄启坛的那一幕;他听见母亲轻笑:“慢些喝,这酒要配着年饭,才最暖人。”
热泪几欲夺眶而出。
可随即,酒劲上头,烈而不燥,直冲天灵盖!
他脑中轰然一响,脚步踉跄,指着苏晚晴想骂“妖术”,嘴唇哆嗦半天,只挤出一句:“你……你这是迷魂酒!”
话音未落,腿一软,扑通栽进门前泥沟,头歪一旁,鼾声即起,嘴角还挂着笑。
余下差役面面相觑,无人敢动。
有人偷偷咽口水,有人眼神发直盯着那空杯,仿佛魂已被勾走。
谁也没注意到,院外柳树后,一道玄衣身影悄然现身。
陆昭缓步而入,月白长衫拂尘不染,抱拳朗声道:“诸位差爷且住。县衙公文未加盖骑缝印,查封无凭无据,按律无效。若愿签字作证今日所见——私设酒坊?逃税漏赋?皆可具结画押,呈送府台复审。”
他语气温和,却字字如刀,剖开虚妄。
几名老成些的差役互望一眼,心知此行本就来得蹊跷,如今主官醉倒,再僵持下去恐惹祸上身,当即点头应下。
风波暂息。
黄昏渐染,杏花村炊烟袅袅,酒香却仍未散。
夏荷独自蹲在地窖边,指尖紧攥一封未曾送出的密信,封口火漆完好,收件人却写着“徐府内线”。
她望着那排静静呼吸的酒缸,缸壁沁着细密水珠,像在低语。
风过处,一滴酒液自坛沿滑落,恰好落在她指尖。
她怔了一瞬,鬼使神差般将指尖送入口中。
那一瞬,世界安静了。
不是甜,不是烈,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干净”——像是雪水洗过心肺,浊念尽去。
她忽然想起自己十岁被卖入徐府,被迫学曲侍宴,十年间唱尽欢颜,却从未为自己唱过一句真词。
泪水无声滚落。
“我唱了十年曲,没人听真声;我活了二十载,今日才知什么叫‘干净的味道’。”她低声哽咽,指尖颤抖撕碎密信,纸屑如雪飘入窖口烈焰,瞬间焚尽。
与此同时,苏晚晴在房中摊开新册,笔锋凝墨,封面题名《云书酒经》四字苍劲有力。
她提笔写下扉页之言:“曲由心生,酒即人心。”
窗外,圆月升空,银辉洒落作坊飞檐,照见青瓦连片、酒旗初立——一座民间酒都,正悄然崛起。
而在那无人注意的曲室门槛外,夜露已悄然浸润泥土,几枚极浅的脚印蜿蜒向后院井台,其中一片湿泥上,半只绣鞋印清晰可辨——针脚细密,花样正是夏荷常穿的那一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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