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邮局那间狭小阴暗的分拣室里,混合着劣质油墨、陈年灰尘和浆糊的浑浊气味。唯一的灯泡蒙着厚厚的灰垢,光线昏黄。
穿着洗得发白绿制服的邮检员老孙,正歪戴着帽子,嘴里叼着半截熄了火的烟卷,懒洋洋地靠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破藤椅上。他面前的长条桌上,小山般堆放着等待检查的信件和印刷品。
他粗糙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检着,眼神浑浊,偶尔拿起一个信封对着灯泡照照,或者掂掂分量,大部分时间只是机械地盖着“已检”的蓝色戳记。
一摞用牛皮纸捆扎得整整齐齐的报纸被粗暴地扔到了他的检视区。最上面一份的报头清晰可见:《深圳青年报》。
老孙浑浊的眼珠动了动,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又是这些南边来的东西……”他嘟囔着,伸出沾着油墨的手指,随意地翻动起来。报纸散发着新鲜的油墨气息,头版醒目的标题报道着特区令人咋舌的房价:“蛇口工业区住宅均价突破2000元/平方米!”
老孙撇撇嘴,显然对这个天文数字毫无概念,只觉得刺眼。他翻动的动作粗鲁而快速,纸张哗哗作响。
翻到某一页时,他的手指顿住了。报纸的中缝位置,通常用来刊登遗失声明或小广告的地方,有一则不起眼的“寻人启事”:
“王建国(小名铁蛋),男,约35岁,原籍本县红旗公社小王庄,1985年赴深务工,088号工友病危,望速来蛇口联合医院!联系人:陈先生。电话:0755-XXXXXX。”
老孙布满皱纹的眼皮耷拉着,目光在那串数字“088”和“病危”上停留了几秒。他总觉得这则启事有点说不出的别扭,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生硬感。尤其那个“088号工友”,工号哪有这么写的?
他布满老人斑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多年的邮检经验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决定扣下这摞报纸,尤其是这份《深圳青年报》。
“老孙!”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是负责派送的邮差小赵,他探进头来,“红旗中学陈志远老师的报纸到了没?他刚还打电话来催问呢,说是有重要资料。”
老孙慢悠悠地端起掉瓷的搪瓷缸,喝了一口浓茶,眼皮都没抬:“急什么?检查完了自然就送。特区来的东西,更要仔细查查有没有‘精神污染’!” 他故意把“精神污染”几个字咬得很重。
小赵不敢多言,缩回了头。
老孙拿起那份《深圳青年报》,又仔细端详起那则寻人启事。他越看越觉得可疑。病危?088?陈先生?他拿起桌上的放大镜(主要用来检查可疑邮票是否被撕揭重用),凑近了看。昏黄的灯光下,报纸的铅字边缘似乎有些细微的、不自然的洇染。
他心中疑窦更重,决定把这份报纸单独挑出来,晚点再“仔细研究研究”。他随手把它塞进了自己藤椅后面一个堆满杂物的小柜子里。柜门关上的瞬间,可以看到他制服胸口的一颗纽扣不知何时早已脱落,只留下一个线头,暗示着某种可能的“疏漏”。
图书馆的挂钟敲响了下午四点。梅小丽第三次抬头看向门口。陈志远订的《深圳青年报》向来准时,今天却迟迟未到。
一种莫名的不安攫住了她。她想起陈志远昨天傍晚在石拱桥下匆匆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有南风信,盼阅,急。” 那眼神里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和焦灼。南风信?莫非就是这份迟迟不到的报纸?
她再也坐不住了。跟馆长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出了图书馆大门,径直朝县邮局跑去。刚冲进邮局那间弥漫着劣质烟草味的大厅,就看到小赵正低着头整理邮包。
“小赵!红旗中学陈志远老师的《深圳青年报》呢?今天到了吗?”小丽急切地问。陈志远机械厂青年技术员,干不到二年,逢中学缺人,用父亲人脉调中学做物理老师了。
小赵抬起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梅姐,报纸是到了……可,可被老孙扣下了,说是在检查呢。就在里面分拣室。”
一股怒火“腾”地从小丽心底窜起。又是邮检!又是这种毫无道理的扣押!她二话不说,转身就冲向那扇挂着“分拣重地,闲人免进”牌子的木门。
“砰!”门被小丽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正半躺在藤椅上,翘着二郎腿剔牙的老孙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牙签都掉在了地上。“谁啊?!懂不懂规矩?!”他恼怒地吼着,看清是小丽,脸色更难看了,“出去出去!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
小丽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那张堆满杂物的长条桌,没看到报纸。“陈志远的《深圳青年报》呢?你凭什么扣他的报纸?”
老孙慢悠悠地坐直身体,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凭什么?就凭规定!所有进出的邮件印刷品,都要接受检查!特区来的东西,更要严格把关!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夹带反动言论?有没有宣扬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啊?”他唾沫星子飞溅,手指点着小丽,“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国家大事?少在这里胡搅蛮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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