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 年春,料峭的寒意还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湿润与清冷。我蜷缩在老汽车站那磨得发亮的石阶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地上歪歪扭扭的粉笔线。这些线条像是岁月刻下的印记,是摆摊老户们精心划下的“地盘线”,仿佛在宣告着每一寸空间的归属。
这时,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衫的张婶,迈着略显蹒跚的步伐蹲了过来。她脸上带着和善却又透着几分世故的笑容,从怀里掏出半块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塞到我手里,热气透过手心,让我在寒冷的空气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暖。“新来的吧?”她操着一口带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说道,“每月交五块‘保洁费’,保你摊子不被掀。”我下意识地攥紧了兜里仅有的十块钱,那皱巴巴的纸币仿佛是我此刻全部的希望与依靠。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这所谓的“保洁费”,原来就是市井生活中那些心照不宣的保护费,是这复杂世界里的一种生存规则。
我开始铺开摊子,准备迎接这未知的摆摊生涯。风像个调皮却又无情的孩子,卷着尘土肆意地扑向我的脸,打得我眼睛生疼。我手忙脚乱地把服装厂清仓的碎布头一块块拼接起来,红的当作鲜艳的花朵,蓝的作为沉稳的底色。我全神贯注地忙碌着,直到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摊位上,我才惊讶地发现,那些歪歪扭扭拼接而成的图案,竟然凑出了“丽民”二字。这“丽民”,正是几年前倒闭的那家丽民服装厂的名字,它曾承载着无数人的梦想与汗水,如今却只剩下了这模糊的记忆。
就在这时,路过的老周叔停下了脚步。他穿着一件破旧的中山装,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皱纹。他盯着摊位上的“丽民”二字看了半晌,眼神中突然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感,有怀念,有伤感,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激动。
突然,他的眼眶红了,泪水在眼角打转,他伸手抹了抹眼泪,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我在丽民干了二十年啊,以为早没人记得了。”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他年轻时在纺织厂里忙碌的身影,看到了那个充满活力与希望的年代。
然而,麻烦总是来得比生意更快。某天正午,阳光炽热地洒在大地上,市容管理的三轮摩托“突突”地冲了过来,那刺耳的声音打破了汽车站原本的喧嚣。我那辆装满货物的自行车还没来得及挪动,就被一条冰冷的铁链锁住了。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不停地转圈,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张婶突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躺!”刹那间,七八个摆摊的大妈齐刷刷地往执法车前轮下一卧,她们的动作整齐而又决绝,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抗争。
为首的李姨拍着车胎,大声喊道:“要扣车先压过我们!”她的声音洪亮而又坚定,在空气中回荡。市场管理人员愣住了,他们显然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场面,一时间不知所措。
最后,他们只能骂骂咧咧地松了锁,开着车灰溜溜地走了。那一刻,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些平凡而又善良的人们,用他们的方式守护着彼此的生存空间。
那天收摊时,铁皮匣子里的零钱凑成了一百零三块。这看似不多的一笔钱,却是我辛苦一天的成果,是我对生活的希望。我揣着钱,兴奋地跑遍了三条街,终于在一家熟食店买了一只油光锃亮的烧鸡。
当我提着烧鸡回到家时,妻子李晓梅正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缝补旧衣服。她的手指被针扎出了血,却浑然不觉。看到我手里的烧鸡,她愣了一下,掰鸡腿的手突然顿住,一滴晶莹的泪珠砸在油纸袋上,溅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
“这钱,比以前厂长的工资还香。”她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慨和满足。那一刻,我明白了,生活虽然艰难,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苦的日子也能品出甜味。
后半夜,万籁俱寂,我揣着半截粉笔,悄悄地溜回了汽车站。站台的水泥墙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冷清。我走到墙前,深吸一口气,然后一笔一画地刻下“此地宜业”四个字。每一个笔画都倾注了我对未来的期望,我希望这里能成为我安身立命的地方,能让我和家人过上安稳的生活。
刚刻完转身,就听见保洁员愤怒的骂声:“哪个缺德的!”我心中一紧,转头看去,只见粉笔灰在路灯下飘散,像是一场无声的叹息。墙上的字正被铁铲一点点刮掉,露出发白的墙皮,仿佛是我心中的希望被一点点抹去。但我知道,生活不会因为这一点挫折就停止前进,我依然要在这充满烟火气的人间,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天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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