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的冬天格外冷,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工厂的砖墙,把最后一丝秋意也刮得无影无踪。我站在仓库门口,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细小的水珠,又迅速被冷风吹散。实习已近尾声,可我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关于林姐,那个仓库保管员,我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翻涌。
林姐三十出头,脸盘圆润,眼睛总带着笑,可那笑意里藏着些说不出的东西,像捂在棉袄里的炭火,明明灭灭都是秘密。她常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作服,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可每次抬手整理账本时,手腕上上海牌手表的金属光泽,总会在昏暗仓库里亮得扎眼。
那天她教我一捏准的计量法。棉絮状的化工粉堆在磅秤上,多一克少一克都影响产品质量。她站在我身后,双手覆上我的手背,轻轻捏下去:就这么一捏,刚好十克。她的手很暖,指尖结着老茧,掌心却软得像新弹的棉花。我盯着她腕表的秒针,一下,两下……直到第七次颤动,她才松开手。
记住了?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我点头,心跳却快得像要撞碎肋骨。她身上有股特别的味道,肥皂混着淡淡的樟脑香,让人想起小时候母亲打开樟木箱时,阳光晒过旧棉袄的气息。
从那以后,称原料时我总会下意识数她秒针颤动的次数。这成了我们之间的秘密暗号,可我也清楚,自己不过是个实习学生,况且还是个腿脚不便的残疾人,与她这样的正式职工,本就隔着楚河汉界。
仓库台账归林姐管。每天下班前,她都坐在老旧木桌前,戴着眼镜一笔一划记录原料进出。我凑过去看时,她从不赶人,只是笑说:小张啊,这账本可比你们机械图纸复杂多了。
那天帮她整理账本,我发现某页数字有些异样。一栏末尾多了个,像是随手添上的,却歪歪扭扭得刻意。盯着那笔画看了半晌,忽然惊觉它像极了我曾经腿上的金属支架——弯折的弧度,倾斜的角度,连收尾的钩都如出一辙。
看什么呢?林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我吓得合上账本:没,没什么……
她笑着拿过账本,指尖点在那个上:这是给你遮的。上次你领原料多拿了十克,怕被查出来,就改了数字。
我的脸腾地烧起来:我……我不知道……
没事,她打断我,谁还没个马虎的时候?她顿了顿,指向账本空白处,你看,这画得像不像自行车?
纸上是铅笔画的自行车,线条简单却仔细,车轮、车架、车篮样样俱全。厂里最近评先进,说评上能分自行车票。她眼神飘向窗外,可我这条件……后半句消散在叹息里。
我知道她的难处。已婚妇女,丈夫在外地厂子里,分居多年,孩子跟着乡下奶奶。她工作再认真,分房分票的好事也轮不到她这样的边缘人。
你肯定能评上,我脱口而出,大家都看在眼里。
她没接话,只是把账本锁进抽屉,从里面拿出个葡萄糖瓶子改的暖水袋,塞到我手里:拿着,冷。瓶身还贴着静脉注射的标签,字迹虽模糊,那行黑体字却像刻上去的。我握着瓶子,手心渐渐暖起来,心里却堵得发慌——这带着医疗印记的温暖,像根软刺,轻轻扎在最敏感的地方。
之后林姐每天都给我灌暖水袋,有时是葡萄糖瓶,有时是输液瓶,都是厂医院淘汰的。你们在车间站整天,腿容易凉。她总这么说,不管我怎么推辞,都笑着把瓶子塞进我口袋。
那天下班去还暖水袋,刚到仓库门口就听见压低的对话声。
你真要跟他?林姐的声音带着急切。
跟他怎么了?比我家那个强多了。是技术员老李的声音,他已婚,孩子都上小学了。
可他……他是个残疾……林姐的声音低了下去。
残疾怎么了?老李突然拔高音量,他设计的那机械右臂比真的还管用!年轻,以后说不定能评先进分房……
我站在门外,手里的暖水袋烫得像块烙铁。原来在她眼里,我只是个,是可以被掂量比较的物件?
推开门的瞬间,声音戛然而止。林姐和老李都吓了一跳,老李的手还搭在她肩膀上。
你……你怎么来了?林姐的脸瞬间惨白。
我把暖水袋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玻璃碎了。
回头时,老李正站在碎玻璃中间,手里捏着我昨天送林姐的塑料并蒂莲——供销社买的两朵粉色花,用红绳绑着,据说能保平安。
你他妈的!老李冲我吼,装什么清高?不就是看上她的工作吗?
我僵在原地,脚像被钉在地上。林姐蹲在地上捡玻璃碴,眼泪一滴滴砸在水泥地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
别捡了!老李一脚踢开玻璃碎片,装什么可怜?你不就是想要个男人吗?
我冲过去推开他。他踉跄着撞在货架上,原料袋哗啦啦掉了一地。
你干什么?我吼道。
我干什么?老李冷笑,你装什么好人?不就是靠女人遮掩错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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