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山,在山脚选了块背风地,支草棚。先砍竹子,用那把从“万卷窟”带出来的小铜刀,刀口卷刃,却还能割。竹节里钻出几只肥白的竹虫,他生了火,把虫串在细枝上烤,油脂滴进火里,“滋啦”一声,像前世烧烤摊的牛油。他吃虫子,嚼得“咯吱”响,像在嚼命运——命运原来这么脆,一咬就碎,却满嘴油香。棚顶盖的是茅草,从半山腰割来,背下山时,草叶在他兽皮上划出细口,像被猫挠过。他把草铺得厚厚的,一层又一层,最上面压几块石头,防风。他在棚前摆三张矮桌,是从溪边捡来的大石头,用铜刀削平,再打磨,手被磨出血泡,血泡破了,在石头表面留下淡红印子,像一枚枚小印章,盖在“家”的契约上。
他开始卖茶。茶叶是山里野茶,他早春时踩着露水采,指尖被茶梗划出小口,血珠渗出来,沾在茶叶上,杀青时竟带一丝甜。他用山泉煮,柴火是晒干的杜鹃枝,火旺,水滚得快,壶是铜的,壶盖缺了个小口,热气从缺口喷出,像壶在叹气。他定价极低,一个灵珠能喝三大碗,因此客似云来。他听故事,听得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像两盏小灯,照得讲故事的人心里发毛。他听得越多,越沉默,像一块被故事反复敲击的磬,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共鸣,在胸腔里嗡嗡作响。
棚边有棵老梅,花期早过,只剩黑瘦枝干,扭曲着伸向天空,像一具挣扎的骨骼。他在树下埋了个瓦罐,里头是他这些年攒的“线索”——从各种故事里听来的“界隙”“归墟”“逆旅门”……写在树皮、布条、甚至自己褪下的脚底壳上。他每晚挖出来看,像守财奴数金子,看得眼睛发酸,就把头靠在梅树上,树皮的沟壑硌得脸颊生疼,却疼得安心,像小时候靠在家门口那根水泥电线杆上,等爸妈下班。
他最近总做一个梦:自己站在家门口,却怎么也找不到钥匙。钥匙孔里塞满了那颗犬齿,他拔啊拔,拔出来的却是越来越长的牙,最后牙尖戳破喉咙,他惊醒,满嘴血腥味,却发现自己咬着梅树枝,树皮被咬掉一块,露出里面淡青色的木质,像新肉。他抱着膝盖坐到天亮,看晨雾从山涧漫上来,把草棚裹成孤岛。他忽然想起,自己前世死后,那小孩的家长会不会去爸妈家报信?他爸会不会又坐在沙发边,手肘撑膝,十指交叉,沉默得像块石头?他妈会不会在厨房煮面,水开了,溢出来,浇灭煤气灶,她却不关,只是站着,看水汽把窗户糊白?他不敢想,却忍不住想,一想,心口就像被那颗犬齿重新扎进去,转着圈地拧。
今天来了个新客,是个瞎子,拄根黑竹杖,杖头雕个张嘴的貔貅,舌头是活动的,走路时“哒哒”响,像第二个脚步声。瞎子要了一碗茶,不喝,只是用手指蘸了,在桌面写:“北域雪原,有镜,照归途。”他盯着那行水渍,看它们一点点渗进石缝,像被大地吞掉的泪。他抬头,看瞎子,瞎子却转身走了,黑竹杖点地,“哒哒”声越来越远,最后混进山风,再也分不出。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全是茶渍,黑得发绿,像长了青苔。他忽然想起前世他爸的手,机油嵌进掌纹,怎么洗都洗不掉,每次回家,他妈都拿刷子刷,他爸“嘶嘶”吸气,却从不缩手。他喉咙发紧,像被那只无形的手重新攥住,却发不出声,只能把脸埋进掌心,掌心是茶的苦,是泪的咸,是归途无门的涩。
草棚外的梅树,今年第一次结了果,青小,酸涩。他摘了一颗,含在嘴里,咬破,酸得眯眼,却舍不得吐,像要把这酸刻进味蕾,好提醒自己:还在路上,还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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