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楼里的时间,失去了世俗的刻度,变成了由油灯燃烧、记录册页增厚和壁龛光点那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变化所标记的、缓慢流淌的粘稠物质。林曦的生活,也凝固成了一套刻板的仪式。每日清晨(如果那永恒不变的昏暗可以称之为清晨),他会用一方干净的软布,仔细擦拭那盏油灯的玻璃罩,确保光线不受阻碍。然后,他会检查壁龛,确认光点安然无恙,其内的庭院幻象依旧静谧。接着,便是长达数个时辰的静坐与观察,在册子上记录下那些旁人看来毫无意义的细节。傍晚时分,他会离开隔间,沿着固定的路线,去楼内的“膳堂”领取一份寡淡却足以维持魂体不散的食物。路上,他会对遇到的每一位“同事”——无论是不言不语的账房先生,还是眼神空洞的宫女幽灵——微微颔首致意,尽管从未得到过回应。这并非楼规要求,而是他为自己设定的、维持内心秩序的最后一点体面。
那些在世界大战和政权更迭中,试图以旧式礼节和固执的尊严对抗时代洪流的没落贵族,其精神内核,此刻竟在这诡异的万象楼中,在一个现代青年身上,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延续着。这种坚守,无关功利,甚至显得迂腐,但它是在无边虚无中,为自我存在竖立的一座微小界碑。
他与光点的“交流”也变成了一种仪式。他不再急切地试图唤醒或沟通,而是像一位耐心的访客,每日定时来到这座特殊的“博物馆”前,轻声讲述着一些碎片化的内容。有时是回忆大学时读过的某本小说里的句子,有时是描述记忆中故乡某条街道在黄昏时的光影,有时仅仅是诉说今日楼内遇到的琐事,比如膳堂供应的汤里多放了一味罕见的菌菇。他的语气平和,不带过多情绪,仿佛只是在向一位沉睡的老友汇报日常。通言印传来的反馈,依旧是那片庭院深沉的静默,但偶尔,当他讲述到某些极其平淡却充满生活质感的细节时(比如童年夏日午后冰棍融化的甜腻),那株青莲的叶片会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如同被微风拂过。这种变化转瞬即逝,册子上的记录也仅仅是“未时三刻,莲叶微动,因果不明”,但林曦的内心,却会因此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这是一种超越了语言和逻辑的、近乎本能的共鸣,是两种孤独存在在绝对寂静中相互确认的信号。
然而,这种脆弱的平衡,并未持续太久。一天,李管事罕见地主动来到林曦的隔间,脸上不再是往常的慵懒,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身后还跟着那位穿着白大褂、摆弄仪器的“研究员”。
“楼里要进行一次大规模的藏品能量脉络梳理和归档升级,”李管事开门见山,语气公事公办,“所有‘活性藏品’都需要接受一次深度扫描,以更新数据库。你的这个,‘编号甲子柒佰肆拾叁’,也在名单上。”他指了指壁龛中的光点。
林曦心中一紧:“深度扫描?会不会对它造成影响?”他立刻想到了东岳府那些所谓的“检查”和“净化”。
研究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是毫无感情的目光:“标准流程。使用‘太虚镜’投射本源光谱,分析其能量构成、意识残留度、演化潜力等七十二项指标。理论上,对藏品本体无直接影响。但任何观测行为本身,都可能对极其微妙的‘叠加态’存在产生不可预知的扰动。此为观测者效应,无法避免。”他的解释冰冷而专业,将光点完全物化。
林曦感到一阵厌恶和不安。他好不容易在这片死寂中与光点建立了一种近乎默契的、静默的陪伴,现在却要被迫接受这种粗暴的“检测”?这无异于将一位沉睡的病人强行推入冰冷的核磁共振仪。
“必须进行吗?”林曦试图争取,“它目前状态很稳定,而且……”
“必须。”李管事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这是楼规。万象楼的档案,必须保持绝对准确和及时更新。任何藏品,没有例外。”他看了一眼林曦紧握的拳头,补充道,“放心,只是扫描记录,不会采取任何干预措施。完成后,它会回到这里,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林曦根本不信。他深知,一旦被数据化、被归档,这个独特的、正在缓慢自我孕育的存在,就会被纳入万象楼庞大的管理体系,成为无数“样本”中的一个,其本身的“灵性”和不可预测性,很可能在冰冷的数字和分类中被抹杀。这是一种更高级别的、以“科学”和“秩序”为名的异化。
但他没有反抗的资本。在这里,他和他守护的光点,都是“藏品”或“附属品”,没有拒绝的权利。那些贵族面对新时代的碾压,除了保持姿态,同样无能为力。
扫描被安排在三天后的“鉴真堂”。那是一个空旷的大殿,中央悬浮着一面巨大的、非金非玉、不断流淌着各种复杂符文的镜子——太虚镜。光点被放置在镜前的一个玉台上。林曦被要求站在远处观看,不得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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