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那画皮美人儿嘴里得了句不清不楚的“好自为之”,林曦心里头就跟揣了块冰疙瘩似的,凉飕飕,沉甸甸。他算是咂摸出点儿味儿来了,这幽冥公司聊斋办事处,瞧着是个正经衙门,排场不小,卷宗浩如烟海,可内里的关节,怕还不如阳世间天桥底下说书先生嘴里来得透亮。那些个穿着官袍、飘来飘去的同僚,个个脸上都像糊了一层油纸,你看不透他,他也防着你。
胡缨主任一去不回,音讯全无。林曦去她那间带着狐骚(或许是檀香?)味的屋子外头转过几回,门总是紧闭着。问那脖子勒痕愈发显眼的老李,老李只拿那双凸出的眼珠子瞥他一下,含含糊糊地说:“主任出差,归期不定。”便又拿起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掸那永远掸不尽的灰尘。林曦觉着,自个儿在这办事处,活像个没娘的孩子,还是个带着个“拖油瓶”(小谢)的孩子,四处碰壁,无人理会。
小谢呢,自打想起那护身符可能是“血符”后,整个人(或者说整个鬼)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活气,又像是被注入了某种铁硬的决心。她不再整日对镜梳妆,也不大跟林曦言语,只是常常飘到荒宅最高的那截断墙头上,望着淄川县城的方向,一动不动,像尊望夫石,只是她望的,早已不是情郎,而是仇雠,是那隐藏在重重迷雾后的黑手。林曦看着她那单薄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的背影,心里头不是滋味。这姑娘,生前是叫人骗了,死后还得跟这些个神神鬼鬼、官官相护的腌臜事儿纠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指望着办事处是指望不上了。林曦琢磨着,得自个儿寻条路。他想起了老舍先生笔下那些个生活在市井底层、却往往藏着大智慧的小人物。这聊斋界域,既然有城隍,有土地,有各式各样的精怪鬼魂,那就必然有它们互通有无、打听消息的地界儿。这地界儿,多半不在那光鲜亮丽的官衙里头,而是在那些个犄角旮旯、鱼龙混杂的所在。
他想起刚来时,吊死鬼老李顺嘴提过一句,说是城隍庙后身,有条“阴市”,每逢子夜开张,一直到鸡鸣前散伙。那里头,三教九流,人(鬼?)鬼混杂,有摆摊卖香烛纸马的,有兜售阳间亲人“托梦”业务的,甚至还有贩卖些来路不明的小道消息的。只是那地方乱得很,寻常生人去了,容易冲撞了什么,得不偿失。
林曦掂量了一下自个儿。生人是不假,可好歹也算半个“公门”中人,怀里还揣着胡缨给的骨片(虽说现在联系不上她),舌下还有通言印。再者,他这身在现代社会练就的、不算笨拙的察言观色和与人(鬼)周旋的本事,说不定在那等地方还能派上用场。总好过在这办事处干耗着,看那些个鬼吏的冷脸子。
打定了主意,他便开始留意。先是趁着帮老李整理过期卷宗(都是些前朝旧案,无关紧要)的工夫,旁敲侧击地问了些关于阴市的风土“鬼”情。老李起初不愿多说,耐不住林曦拿了些从阳间带来的(他穿越时身上竟还揣着半包没吃完的巧克力豆)小零嘴儿“孝敬”,这才松了口,断断续续说了些。
原来那阴市,并非官方所设,乃是久而久之自然形成的一处灰色地带。管理也松散,主要由几个有些年头、有些势力的“老鬼”维持着基本的秩序。在那里,地府的律法约束力弱,讲究的是等价交换,或者,谁拳头硬谁说话。消息的真假,也得靠自个儿甄别,买定离手,概不负责。
子夜时分,林曦瞒着办事处众“人”,揣上几枚在办事处领到的、据说能在阴阳两界部分区域流通的“幽冥通宝”,悄悄溜出了门。按照老李指点的模糊路径,七拐八绕,果然在城隍庙那高大的、漆色剥落的影壁墙后头,发现了一条隐匿在浓重阴气中的小巷。
巷口弥漫着灰蒙蒙的雾气,隐约可见里头影影绰绰,灯火闪烁。走近了,才看清那灯火并非烛光,而是一盏盏漂浮的、绿油油的鬼火,或是某些精怪摊主自带的光源。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窃窃私语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热闹又阴森的市井交响。
摊贩的形态更是千奇百怪。有穿着清朝官服、顶戴花翎却烂了半边的老鬼,在卖些看不出年代的玉器;有狐首人身的,摆着些草药根茎;还有个摊主干脆就是一滩不断蠕动的水渍,上面摆着几颗湿漉漉的、像是从河里捞上来的珠子。顾客也是各异,有和林曦一样略显实体的生魂,有半透明的寻常鬼魂,还有些奇形怪状的精怪,皆在雾气中穿梭,彼此见怪不怪。
林曦定了定神,学着他们的样子,拢了拢身上那件办事处发的、勉强能遮掩些生人气息的皂色布袍,低头走进了集市。他不敢东张西望,怕露了怯,只拿眼角的余光扫视着两旁的摊位,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
他听见两个穿着寿衣的老太婆在嘀咕,说东街张员外家新死的姨太太,头七回魂时不肯安生,闹得厉害,怕是生前受了委屈。又听见一个尖嘴猴腮的、像是黄鼠狼成的精,在跟人吹嘘,说能搞到判官笔下的批条,价格好商量。这些消息,于他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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