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冰冷的篝火旁缓慢流淌。
沈沧澜不知闭目了多久,剧烈的喘息才渐渐平息。身体里每一寸筋骨依旧残留着撕裂剧痛后的酸麻,意识却不再那么昏沉。体内那头骨兽似乎也因为刚才青珏鸟的雷霆一击而受到某种震慑,暂时安稳了许多,只是如同新长出来、还不完全受控的器官或肢体,传递来一种沉甸甸的、生硬的力量轮廓感。
他睁开眼,篝火的冷光跳动着。目光再次落在那几处顽强生长的焦黄厚草上。不是之前那种危机触发的本能警觉,而是一种莫名的……冲动。
或许是那篝火的冷焰太过单调。或许是青珏鸟那温顺无害外表下的凶悍一击带来的心绪波动无处发泄。或许只是潜意识里,觉得篝火旁……不该是这样绝对的死寂和冰冷。
他默默地伸出手,探出冰莲冷光的笼罩范围。指尖立即感受到外界那顽固的灼热空气,刺得皮肤生疼。他很快从最近一处岩缝里,揪了一小把那种边缘焦黄的厚草。草茎入手粗糙坚硬,带着一股地火烘烤过的枯败气息,完全没有一丝鲜活草木的柔韧。
动作有些笨拙,带着身体刚承受重创后的迟滞和僵硬。他尝试弯折草茎。咔!草茎极其坚硬,韧性不足,在他用力尝试弯折编弄时,竟然直接断了一根。他面无表情地丢掉断草,又揪了一根新的,动作更缓慢,也更用力地控制着指间力道,感受着草茎那种近乎于细铁丝的硬度和枯涩。
撕扯、扭转、穿插……没有记忆里的熟练技巧,只有一种近乎蛮力的、原始笨拙的尝试。
指腹被粗糙坚硬的草茎边缘划开几道细微的血口,渗出淡淡的血丝。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与他体内残留的剧痛相比,连瘙痒都算不上,他只是专注地跟手中那些顽固的材料较劲。
冰魄篝火幽蓝色的冷光跳跃着,在他身前投下移动的影子。青珏鸟似乎被他的动作吸引了,安静地蹲在篝火边,金色火苗般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那在枯黄手指间扭曲成怪异形状的硬草。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沧澜手中的动作却越来越慢。每一次弯折穿插草茎时,指关节都在微微颤抖。额角刚刚平息的冷汗又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惨白的脸颊滑下。体内那头蛰伏的骨兽,如同在他身体里塞满了坚硬冰冷的铁块,每一次移动手臂,都感觉在搬运着不属于自己的沉重负担。
他咬紧牙关,下颌绷紧,一声不吭。汗水滴落在坚硬的岩石上,迅速被高温蒸干,只留下小小的深色印迹。
终于,当最后一根草茎被强硬地从那个扭曲的硬壳结构中穿过时,一个极其粗陋、歪歪扭扭、简直可以称之为“草团”的东西出现在他掌心——勉强能看出有三条腿支棱着,头部是胡乱扭曲的一撮硬茬,腹部被草茎硬生生勒出了一个难看的凹坑。
没有半分灵动,只有一股不伦不类的蛮横拙劣。与其说是蚱蜢,不如说是几根枯草在顽劣对抗后被强行固定成的一个抽象疙瘩。
指腹那些细小的割痕沾上了草茎枯黄的纤维和一丝暗红。沈沧澜看着掌心那个丑陋的草团“蚱蜢”,眼神里没有任何得意的情绪,只有一种完成某种简单任务后的麻木疲累,混合着一种更深层次的虚弱无力感。
他沉默地支撑着身体,朝冰玉榻上阖目端坐的师尊挪去。动作缓慢迟滞得如同背负着无形的大山。短短几步距离,他却走得异常艰难,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体内骨骼不堪重负的细微摩擦声。
终于挪到玉榻前。沈沧澜抬起头,冰晶般的女子身影就在咫尺。篝火的冷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脸轮廓,如同冰原上孤高的玉峰,不带一丝人间的温度。
他抬起那只僵硬酸痛、布满汗水和细小割痕的手,摊开掌心,将那团丑陋怪异的草蚱蜢往前递了递。没有说话。他知道说什么都是徒劳。只是这个动作,这个递出东西的动作本身,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强撑的气力。递出的手臂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青珏鸟也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落在他肩头,歪着头,好奇又期待地盯着冰玉榻上那始终沉寂如冰山的身影。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冰冷肃杀的车厢内,只有冰魄篝火燃烧的“嘶嘶”声。
突然——
一直如同冰雕般阖目端坐的洛云归,她的睫毛……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仅仅是一瞬,如同冰封千里的湖面上,被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惊扰,掠过了一线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她的眼睑没有睁开。
但端放在玉膝上那只完美无瑕、如同万年寒冰雕琢而成的玉手,几根凝白得似乎能看透内部冰晶脉络的修长指尖,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幅度极小,仿佛只是一种本能的、无意识的神经末梢反应,如同寒冰反射了一点过于贴近的篝火冷光。
然后,一切复归沉寂。她依旧如同亘古不化的玄冰玉像,端坐在那里,篝火的幽光在她周围流转,却无法真正靠近。
唯有那只悬停在身前不远处,依然倔强、笨拙地摊开着递出那丑陋草蚱蜢的手臂,在微微颤抖着。冷汗顺着他额角的弧度滚落,滴在那团枯草编成的怪异疙瘩上,渗了进去,如同这死寂寒夜里微不足道的叹息。
篝火跳动幽蓝的冷焰,无声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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