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蹊跷事,皆从微处生。
瓦甑起风波,人心自秤衡。
莫道苍天远,举头有神明。
欲解连环劫,还须烛幽情。
话说大明嘉靖年间,应天府上元县有个秀才姓陈名允,表字守拙。祖上原是汴梁人氏,靖康时南渡,世代诗礼传家。这陈允年方廿五,生得眉目疏朗,虽不曾中举,却在县学东街开了间“墨云斋”,专卖文房四宝并代写书信度日。其妻柳氏,乃城南柳秀才之女,性情最是温婉,每日纺织刺绣,贴补家用。夫妻二人守着三进小院,雇了个老苍头看门,虽无锦衣玉食,倒也算得清静度日。
这年腊月二十三,正值祭灶时节。南京城里纷纷扬扬落了大雪,秦淮河冻得玻璃也似。陈允早早关了铺面,提着新买的麦芽糖并三炷降真香往家走。才过文德桥,忽见桥墩下蜷着个黑影,近前看时,竟是个冻僵的老儿。陈允忙解了灰鼠斗篷将人裹住,背到桥头王婆茶肆里,灌了半碗姜汤,那老人才悠悠转醒。
原来老者姓郑,湖广人士,本是来南京寻亲的,谁知亲戚早搬去了扬州,盘缠用尽流落街头。陈允见他谈吐文雅,不像寻常乞儿,心下不忍,便道:“寒舍虽陋,尚有间柴房可避风雪,老丈若不嫌弃,且将养几日。”郑老感激涕零,连连作揖。
谁知这郑老在陈家一住便是半月,非但不见病愈,反添了咳喘症候。柳氏每日煎药送饭,毫无怨言。这日清晨,陈允正要出门,却见郑老颤巍巍捧出个青布包袱:“老朽蒙贤夫妇再造之恩,无以为报,这是家传钧窑笔洗,虽非千金之宝,权表寸心。”
陈允推开窗牖,晨光中见那笔洗青如天,明如镜,釉面冰裂纹似春冰乍破,底足镌着“宣和年制”四字篆书,不觉吃惊:“这等重器,晚生如何敢受?”郑老叹道:“老夫漂泊之人,怀璧其罪。若遇识货的,反倒招祸。郎君书香门第,正合此物清贵。”推让再三,陈允只得收下,将笔洗供在书房多宝格上,依旧悉心照料老者。
转眼到了元宵,郑老病体渐愈,执意要往扬州寻亲。陈允赠了五两盘缠,亲自送到桃叶渡口。临别时,老者忽然驻足:“恩公且记,此物遇朱则贵,遇墨则危。”陈允正要细问,渡船已解缆而去。
且说陈家对门有家当铺,掌柜姓胡名慎,表字谨之,原是个破落户出身。那日来陈家借醋,恰见多宝格上的笔洗,顿时两眼发直。这胡慎早年曾在古董店当过伙计,最识得货色,回家便对浑家道:“陈家那笔洗,怕是宋徽宗御用的物件!去年聚宝斋有个相似的,卖了三千两雪花银!”
胡家娘子张氏,平生最是贪吝,闻言拍腿道:“这般穷酸也配用御物?想个法子弄来才是!”胡慎捻着鼠须沉吟:“陈允虽穷,却是个硬气的。明抢不得,须用计谋。”
恰逢二月二龙抬头,南京城里办灯会。胡慎特意请陈允夫妇过府用饭。酒过三巡,忽听得当铺后院哐当巨响——原是伙计失手打碎了嘉靖官窑青花缸。胡慎跳脚骂了一阵,忽然盯着陈允道:“贤弟书房那个青瓷笔洗,可否暂借镇店?三日后有贵客验货,必重重谢你。”
陈允本待推辞,却见张氏已捧出十两纹银作押,柳氏又在桌下扯他衣角。想着邻里情面,只得应了。胡慎当即立契:“今借陈允青瓷笔洗壹件,三日后原物奉还,押银十两,如有损坏,照价赔偿。”双方画押,胡慎亲自将笔洗捧回当铺库房,落了重锁。
谁知第二日黄昏,胡家当铺突然走水!火趁风势,直烧得半边天通红。等陈允赶去,只见库房早成瓦砾,胡慎捶胸顿足哭道:“天亡我也!贤弟的笔洗……”说着从灰烬里扒出个残片,正是那钧窑笔洗的底足!
陈允眼前一黑,强撑着道:“契书写明照价赔偿……”胡慎却摊手苦笑:“实不相瞒,昨日刚缴了税银,如今账上只剩三十两。贤弟且宽限几日?”柳氏在旁垂泪:“当初原说只借三日,如今倒好……”张氏忽然叉腰嚷起来:“不过是个旧瓷器,赔你二十两还不够?难道要逼死我们不成?”街坊围观的越来越多,陈允面薄,只得拿了三十两银子,扶着妻子悻悻而归。
当夜夫妻对坐无言。柳氏忽然道:“官人可记得郑老之言?‘遇墨则危’——胡家这场火,烧得蹊跷。”陈允猛醒:“那底足碎片边缘齐整,倒像是提前敲碎的!”即刻去寻县衙作作(仵作)孙老九。这孙老九原是刑部退下来的,拿碎片在灯下细看半晌,捋须道:“火焚之物,裂痕该是放射状。这碎片断口平直,显是铁器敲击所致。”
陈允气得浑身发抖,次日便写了状子递到上元县衙。谁知那胡慎早买通了师爷,反咬一口说陈允讹诈。知县见双方各执一词,命衙役传唤证人。谁知那夜救火的街坊竟都作证:“亲眼见胡掌柜从火场抢出残片,险些烧着手哩!”
原来胡慎平日常施小惠,又许了众人好处。更有个泼皮王五赌咒发誓:“陈秀才那笔洗本就是破的!那日我送柴火,亲眼见他用浆糊粘补!”堂下哄笑阵阵,知县把惊堂木一拍:“陈允,你读书人岂不知‘君子不器’?为个瓷器兴讼,成何体统!”竟判了个“查无实据”,将陈允轰出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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