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推修复室门时，门框发出的吱呀声比往日更闷。
雨夜里带进来的潮气裹着陈年松烟墨的气味涌出来，他摸黑拧亮台灯，暖黄光晕里，老榆木书架第三层的《古玉图谱》正歪在《遵生八笺》上——和三天前他整理时的位置分毫不差。
指腹擦过书脊上那道淡墨痕迹，是他十二岁那年端茶不稳泼上去的。
当时师父正用竹起子挑着宋瓷开片处的积垢，听见响动只回头笑："昭儿的墨宝，留着好。"
现在他指尖发颤。
那半张信纸明明压在《古玉图谱》里，可当他翻开泛黄的纸页时，却见一张更厚实的信笺从书缝滑落，边缘被虫蛀出细密的小孔。
"顾小友展信安。"
第一行字就让他呼吸一滞。
师父的字他闭着眼都认得出，可这封信的笔迹更苍劲，末尾没有落款。
"守灵人大会四大信物，墨玉扳指为枢。
三年前玉衡轩夜闯不速客，我见那人身后纹着玄影阁九爪枭，便知藏渊要变天。"
信纸在指缝里簌簌作响。
顾昭喉结滚动，往下扫的目光突然顿住——"令师失踪前最后握在手里的，正是这枚扳指"。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得很远。
他想起师父失踪那晚，自己被反锁在偏厅，透过雕花窗只看见两个黑影在修复室拉扯，师父的声音带着血气："昭儿还小，莫要牵连......"
"啪嗒。"信笺掉在木桌上，惊起一小团灰尘。
顾昭弯腰去捡时，后腰抵到师父常用的修复椅，藤编椅面还留着久坐的凹陷。
他突然想起林婆婆前天在旧物市场拽住他衣角时说的话："城南老当铺齐掌柜，手里有你师父的旧物。"
老当铺的铜门环结着蛛网。
顾昭抬手叩门时，门竟自己开了条缝，霉味混着陈年老檀飘出来。
"小顾先生。"
柜台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他脊背一绷。
穿灰布衫的老头扶了扶花镜，镜片后的眼睛像浸在茶水里的老玉："三年前你师父来换过一对青釉笔洗，说要给徒弟攒学费。"
顾昭喉咙发紧。
他记得那对笔洗，师父修复时说过是明早期龙泉窑，釉色像雨过天青。"齐掌柜......"
"那东西在库房。"老头没等他说完，掀开柜台后的布帘，"但我劝你莫要碰。
上月有个穿墨衣的人来问，眼睛像淬了毒。"
地下储藏室的霉味更重。
顾昭跟着齐掌柜的脚步踩过积灰，见墙角摆着排生锈的铁盒，最上面那只盒盖还沾着暗红痕迹——像干涸的血。
"光绪三十年入的当。"齐掌柜用铜钥匙撬开锁，"当票写着'墨玉扳指一枚，质若玄铁，裂九道'。"
铁盒打开的瞬间，顾昭的指尖泛起热意。
那枚扳指躺在棉布里，表面裂痕像蛛网般密布，在昏黄的灯泡下泛着幽沉的光，像块凝固的夜。
他戴上修复专用的鹿皮手套，指尖刚触到玉面，后颈突然窜起寒意。
愤怒。
铺天盖地的愤怒裹着铁锈味涌进鼻腔。
顾昭踉跄着扶住货架，耳中响起金属交击声，混着粗重的喘息："你们发过血誓护古物，为何要助玄影阁？"
"顾兄，守灵人也要吃饭！"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墨衣先生说，只要交出扳指，我们苏家就能脱离......"
画面突然扭曲。
顾昭眼前闪过火光，有人拽着他的手腕往暗门跑，熟悉的沉水香涌来——是师父！
他想喊，喉咙却被绝望填满，那些曾与师父围炉夜话的守灵人，此刻举着刀站在对面，刀身上的磷粉像极了熔金炉里的火星。
"砰！"
货架倒地的巨响撕裂记忆。
顾昭猛抬头，看见窗外闪过一道寒光，再转头时，穿墨衣的男人已站在储藏室门口，匕首泛着幽蓝光泽，正对着他后颈。
"谁派你来的？"他声音发哑，本能地低头，那匕首擦着发顶钉进木梁，震得头顶落灰簌簌。
"墨衣先生要活的。"男人开口时喉间带着金属摩擦声，像是含着块碎玉，"但你若挣扎......"
顾昭没等他说完。
他反手将扳指套上食指，玉面贴着皮肤的灼热感让他清醒几分，抬脚踹向最近的货架。
木箱、瓷片、生锈的铜锁劈头盖脸砸下，他趁机往楼梯口冲，却听见身后布料撕裂声——那男人竟徒手撕开了坠落的木箱！
"小顾！
从后门跑！"齐掌柜的惊呼从柜台传来。
顾昭撞开储藏室门时，瞥见老头正举着铜算盘砸向黑衣人，却被对方挥袖扫到墙角，咳嗽声里带着血沫。
雨不知何时停了。
顾昭在巷子里狂奔，皮鞋踩过积水的声音像擂鼓。
身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像条毒蛇吐着信子。
他拐过第三个街角时，突然听见刺耳的刹车声——
"上车！"
苏绾的声音像根救命绳。
顾昭抬头，看见云起拍卖的黑色轿车斜停在路中央，驾驶座的车窗摇下，她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发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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