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提着半桶水站在红卫家属院三单元门口时,风正卷着煤烟味往楼道里灌。铁皮门被吹得"哐当"响,门轴锈得厉害,每动一下都像在哭。他把水桶放在脚边,弯腰捡起被风吹得贴在台阶上的抹布——昨天跑走时太急,帆布包落在林建国家了,里面有速写本,还有张老师给的美院招生简章。早上林建国难得打来电话,声音含混地说"你去看看吧,窗好像没关严",林暮知道,其实是让他去打扫。
楼道里堆着杂物,旧沙发占了半条路,弹簧从破布里戳出来,像根瘦骨头。煤球垛码在墙角,沾着灰的白菜叶子散了一地。林暮侧着身往里挤,水桶底蹭到个铁皮盆,"哐啷"一声,惊得声控灯"啪"地亮了——15瓦的灯泡,光昏黄得像块化了一半的黄油,勉强照亮楼梯扶手的锈迹。
他往上走,每级台阶都高低不平,水泥剥落处露出里面的碎石子。二楼转角堆着几个腌菜坛子,坛口蒙着塑料布,用绳子勒得紧紧的,散发出酸溜溜的气味。林暮想起江川家楼道也有这味道,王奶奶总在冬天腌萝卜,说"江川你爸爱吃",那时候林暮正坐在小马扎上帮江川递扳手,听着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现在那点暖意像被冻住了,沉在胃里,坠得慌。
昨天江川吼他的声音还在耳朵里响:"你画的那些破画,就配待在铁北这个破地方?"林暮当时没哭,直到跑出修车铺,冷风灌进领口,眼泪才掉下来,砸在手背上,冰凉的。他跑回林建国家,推开门就看见桌上的速写本,磨破的封面朝上,像张哭丧的脸。他没敢碰,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听着窗外的风声,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现在颧骨上还绷得疼。
"咔嗒。"
林暮踩空了半级台阶,水桶晃了晃,水洒出来一点,溅在裤脚上,冰凉的。他停下脚步,抬头往上看——三楼的平台上站着个人,背对着他,靠在墙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肩膀很宽,是江川。
林暮的心跳漏了一拍,攥着抹布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抹布是旧的,边角磨得起了毛,是他从帆布包里翻出来的,本来想用来擦速写本封面的灰。现在他突然想转身跑,像昨天一样,可腿像灌了铅,动不了。
江川好像听到了动静,肩膀僵了一下,慢慢转过身。
灯泡的光正好照在他脸上,能看见额前的碎发沾着灰,眼睛亮得有点吓人,却没看林暮,视线落在他脚边的台阶上。他手里攥着什么,指节发白,林暮眯起眼才看清——是个塑料袋,里面鼓鼓的,大概是馒头。
两人就这么站着,谁也没说话。风从楼道窗户灌进来,吹得灯泡"滋滋"响,光线忽明忽暗,把地上的影子晃得像活物。林暮能闻到江川身上的味道,机油混着煤烟,还有点淡淡的烟草味,是他熟悉的味道,可现在闻着,鼻子突然有点酸。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林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鞋是养父母买的,有点大,鞋跟磨偏了,走起路来"吱呀"响。他想起江川上次帮他钉鞋跟,蹲在地上,锤子敲得"笃笃"响,说"再穿坏就别穿了,我给你找双旧的"。
江川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石子滚下两级台阶,"咕噜噜"响,停在林暮的水桶边。"我来......"他开口,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我来看看。"
看看?看什么?林暮想问,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江川不是来看林建国的,林建国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这里除了他,没什么可看的。
灯泡又闪了一下,暗下去半秒,再亮时,林暮看见江川的耳朵红了。不是冻的那种红,是从里往外透的红,像被火烤过。他突然想起速写本里画的江川,有一页是江川蹲在废品站翻零件,阳光照在他耳朵上,也是这样红通通的。
"那个......"江川又开口,这次没看台阶,也没看林暮,视线落在墙上剥落的墙皮上,那里露出一块红砖,像块疤,"昨天......"
林暮的心跳快了起来,他攥紧抹布,指腹蹭到布上的灰,有点糙。他知道江川要说什么,可又不敢确定——江川从来没跟人低过头,上次打断李三胳膊,老周头让他道歉,他梗着脖子说"他该"。
"昨天我说话......"江川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要被风声盖过去,他抬起手,抓了抓头发,指缝里还沾着点油污,"有点冲。"
就这三个字,说得像费了全身的力气。说完他立刻低下头,下巴抵着胸口,盯着自己的鞋尖——那双旧球鞋,鞋头磨破了,露出里面的灰布。
林暮愣住了。眼泪突然涌上来,不是委屈,是别的什么,堵在喉咙里,烫得慌。他眨了眨眼,想把眼泪憋回去,可视线还是模糊了,江川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光里晃了晃,像幅没画好的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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