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铁北的太阳已经沉到了工厂区的烟囱后面,只留下一抹疲惫的橘红,勉强染亮了西边的天空。风比白天更凉,卷着铁锈味和煤渣子,在废弃厂房的断壁间打着旋,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哭。
林暮坐在一座旧仓库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墙面上的白灰早就剥落干净,露出里面灰黑色的砖石,坑坑洼洼的,蹭得他后背生疼。他把江川给的那块松木板垫在膝盖上,速写本摊开在上面,铅笔在纸上飞快地移动着。
今天他画的是仓库角落里那台锈死的传送带。巨大的金属架子歪歪斜斜地架在地上,传送带的橡胶早就风化开裂,像一张张干枯的兽皮挂在上面。夕阳最后的光从仓库顶部的破洞里漏下来,正好照在传送带的齿轮上,锈迹斑斑的齿轮边缘竟泛起一点微弱的金红色,像是凝固的血。
林暮的笔尖顿了顿,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光影的变化。他的呼吸很轻,生怕惊扰了这转瞬即逝的光线。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勾勒出齿轮的齿牙,传送带松垮的弧度,还有角落里堆积的、半埋在灰尘里的破麻袋。
书包放在旁边的地上,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的课本和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东西——那是他今天的晚饭,一个干硬的馒头。早上出门时,林建国还在睡觉,屋里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吃的。林暮在书包里翻了半天,只找到昨天剩下的半个馒头,硬得像块石头。后来路过巷口时,江川的维修铺正好开门,江川蹲在地上拧着自行车链条,头也没抬地扔给他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个温热的馒头,还带着点麦香。
"拿着。"江川当时的声音闷闷的,"别饿死在厂里,晦气。"
林暮捏着那个还热乎的馒头,心里暖烘烘的,小声说了句"谢谢",江川却已经低下头继续拧链条,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现在那个馒头早就凉透了,硬邦邦的,但林暮舍不得吃,想留到画完这幅速写再啃。
他的速写本已经快用完了,最后几页纸薄得透光,稍微用力就可能划破。他得省着点用,只画最能打动他的画面。今天这幅齿轮的速写,他打算用作"铁北印象"油画的背景细节,那些锈蚀的纹理里,藏着铁北的骨头。
铅笔尖在纸上反复涂抹,加深齿轮阴影的层次。林暮的眉头微微皱着,眼神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没注意到,仓库门口的光线正在一点点变暗,也没听到远处传来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直到一股浓烈的酸臭味飘过来,混杂着汗味和某种腐烂的气息,林暮才猛地回过神。他的鼻子下意识地皱了一下,握着铅笔的手停在半空,心脏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慢慢抬起头,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仓库门口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外面的残阳,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头发乱蓬蓬的,像一蓬干枯的野草,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穿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外套,破烂的袖口和下摆耷拉着,沾满了油污和尘土。裤子也是破的,露出的小腿干瘦,皮肤粗糙得像老树皮。
林暮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他认得这种人——铁北的流浪汉,偶尔会在工厂区和垃圾站附近看到。他们大多沉默寡言,眼神浑浊,但林暮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和一个流浪汉对上。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动了一下。他慢慢地抬起头,林暮这才看清他的脸——胡子拉碴,灰黑色的胡须纠结在一起,遮住了嘴巴和下巴。眼睛陷在眼窝里,浑浊不堪,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他的嘴角动了动,发出一阵沙哑的、像是砂纸摩擦的声音。
林暮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他的手摸到了书包的带子,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他想站起来,却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根本不听使唤。
流浪汉的目光在林暮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他旁边的书包上。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像是咽了口唾沫,然后又往前挪了一步。这下林暮看得更清楚了,他的鞋子早就没了鞋底,光着脚踩在碎石地上,脚趾甲又黑又长。
"吃的......"流浪汉突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有吃的吗......给我点吃的......"
林暮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这才想起,书包敞开的拉链里,那个塑料袋包着的馒头还露在外面。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把书包往自己这边拉一拉,却因为太紧张,手指一滑,碰到了旁边的速写本。
速写本"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纸张散落开来。最上面那张,正是他刚才画的齿轮速写。
流浪汉的目光被声音吸引,转向了地上的速写本。他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又好像只是林暮的错觉。他又往前挪了两步,距离林暮只有三四米远了。那股酸臭味更加浓烈,林暮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胃里一阵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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