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跟炸开的马蜂窝似的。太阳斜斜地挂在西边,把煤渣跑道的影子拉得老长,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在课桌上投下一块块昏黄的光斑。江川趴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耳朵里塞着半片从墙上抠下来的泡沫,想挡住前面女生叽叽喳喳的声音——自从广播通知了艺术节,这教室就没安生过。
“……你说林暮到底参不参加啊?张老师都找他好几次了。”
“谁知道呢,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闷葫芦一个,问他三句回一句。”
“我听美术课代表说,张老师把素描纸和铅笔都给他了,可他好像还是不敢……”
“不敢就别占名额呗,咱们班李明不是也想参加?人家好歹有全套画具呢。”
“嘘——小声点,他好像往这边看了。”
江川的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洞。他本来没在意这些碎话,耳朵里的泡沫塞得不严实,声音像蚊子似的钻进来,断断续续的。可“林暮”“不敢参加”这几个词,像生锈的钉子,一下下扎在他的耳膜上。
他掀起眼皮,往教室前排瞥了一眼。林暮坐在靠窗的位置,背挺得笔直,手里捏着支铅笔,笔尖都快被他啃秃了。夕阳的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把那层薄薄的绒毛照得透亮,连他紧抿的嘴角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小子低着头,好像在画画,又好像只是对着本子发呆,肩膀微微缩着,跟只受惊的鹌鹑似的。
江川嗤了一声,把脸埋回胳膊里。不敢参加?他想起那天在维修铺捡到的那张速写,张大妈眼角的皱纹被几笔线条勾勒得活灵活现,连那股子热乎劲儿都快从纸上溢出来了。就凭那手功夫,还不敢参加?
怂包。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江川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什么时候开始操心别人的事了?林暮参不参加比赛,跟他有半毛钱关系?他的维修铺还堆着三辆待修的自行车,爸的止咳药快吃完了,明天得去趟药店,钱还没凑够呢。
可他脑子里又冒出林暮那双手。上次帮他递扳手的时候,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指节细细的,不像他的手,关节粗大,全是茧子和伤疤。那样一双手,握着铅笔在纸上划拉出那些鲜活的线条时,是什么样子?
江川烦躁地把耳朵里的泡沫抠出来,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前面的女生还在小声议论,说林暮“肯定是怕画不好丢人”“毕竟是转学生,脸皮薄”。他突然觉得那声音聒噪得要命,跟指甲刮过生锈的铁板似的。
放学铃响的时候,江川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他没回筒子楼,直接拐进了家属院后面的小巷——那里有个废品收购站,他昨天说好去取几个旧电机零件。收购站的老王头蹲在门口抽烟,看见他来,指了指墙角那堆锈迹斑斑的玩意儿:“挑吧,还是老价钱。”
江川蹲下来翻零件,手指在冰冷的金属上摸索。电机的铜线圈烧黑了,外壳锈得厉害,得回去用砂纸打磨。他一边挑拣,一边脑子里又冒出林暮的样子——低着头,攥着铅笔,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
“妈的。”江川低声骂了一句,把手里的零件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老王头抬了抬眼皮:“咋了?零件不行?”
“没事。”江川捡起零件,掏出皱巴巴的五块钱递过去,“就这些。”
他背着半袋子零件往维修铺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家属院的路灯坏了大半,剩下的几盏也跟快咽气似的,昏昏黄黄的,照得地上的影子歪歪扭扭。风比下午更冷了,卷着煤灰和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味道,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
维修铺的塑料布棚被风吹得哗啦响,江川把棚子边角的绳子又紧了紧,打了个死结。工具台上的灯泡亮着,瓦数不高,光线勉强能照见铺子里的东西:几辆待修的自行车歪歪扭扭地靠着墙,车座套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海绵;地上堆着各种零件,螺丝、螺母、旧链条,被踩得乱七八糟;那个掉漆的铁盒子还在工具台角落,盖得严严实实的,旁边放着他中午没吃完的冷馒头。
他把零件倒在地上,开始分类。铜线圈归一类,齿轮归一类,能用的螺丝捡出来放在铁盒里。手指冻得发僵,他哈了口气搓了搓,心里却跟堵了团破棉絮似的,闷得慌。
“咔嗒。”
轻微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江川没抬头,继续摆弄手里的齿轮。他知道是谁——那脚步声很轻,带着点犹豫,跟小猫踩在棉花上似的,除了林暮没别人。
林暮站在棚子门口,背着那个旧帆布包,书包带子勒得肩膀都塌下去一块。他今天好像来得比平时晚,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他没像往常那样直接找个角落蹲下,而是站在门口,脚在地上蹭来蹭去,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江川假装没看见他,拿起扳手开始拆一个旧自行车的飞轮。飞轮锈死了,扳手咬上去,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江川。”林暮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的,“我……我的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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