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银针，精准地刺入林望紧绷的神经。
不是试探，不是询问，而是一句陈述。
苏婉晴。
她仿佛在市委大院的云端之上，俯瞰着棋盘上的每一次落子，包括刚才那场发生在电话线两端的无声交锋。
“是。”林望握着那部红色电话听筒的手，沉稳如初，但指节却已微微泛白。
他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丝毫的慌乱。在苏婉晴这种级别的人物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画蛇添足，任何隐瞒都如同掩耳盗铃。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疾言厉色的质问都更具压迫感。林望能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脏有力的跳动声，一下，又一下，像在为这未知的审判倒数计时。
他能“看”到，那条连接着自己与苏婉晴的【关系链】上，代表着[提携]的标签依旧明亮，但旁边却多了一枚若隐若现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灰色标签——[考量]。
她不仅在看，更在衡量。
“你怎么回的？”终于，苏婉晴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清冷的、不带个人情绪的语调。
“我告诉王主任，说赵书记交给我一项关于‘监督真空’的硬任务，给了三天时限，我不敢分心，怕在饭局上给李市长添堵，是对市长的不尊重。”林望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
他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表功请赏，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他将皮球，原封不动地踢了回去。现在，轮到苏婉晴来评判他这一脚，踢得是高了，还是低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林望能清晰地感觉到，苏婉晴似乎是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随即，他脑海中那枚灰色的[考量]标签，像是被风吹散的薄雾，悄然隐去。而那枚代表着[提携]的标签旁边，竟缓缓浮现出了一枚全新的、散发着淡淡赞许光芒的标签——[满意]。
林望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赌对了。
“赵书记确实很看重那份报告。”苏婉晴的声音，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温度，“市委办是书记的参谋部，你的首要职责，是服务好市委的核心工作。这一点，你要时刻记在心里。”
这话，既是肯定了他的做法，也是在为他的行为定性。
她巧妙地将林望的“拒绝”，从个人选择，上升到了“履行职责”的高度。这等于是在告诉林望，你做得对，而且，我认可你这么做。
“至于‘优化营商环境’，”苏婉晴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这个课题，李市长已经提了半年了。想法是好的，但有些具体措施，在常委会上，一直有不同意见。”
林望的心，猛地一跳。
一句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眼前关于云州市高层政治生态的迷雾。
原来，这不仅仅是市长想拉拢他这个“新贵”，更是想借他这支“笔”，为自己的政治主张造势，甚至，是想将他这颗刚刚冒头的棋子，摆在与市委书记博弈的棋盘上。
好一招一石二鸟。
林望的后背，再次感到一阵寒意。如果他今晚真的赴了宴，恐怕明天一早，他就会被牢牢地贴上“市长派”的标签，成为两股势力交锋的炮灰。
“我明白了，谢谢部长提点。”林望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感激。
苏婉晴这通电话，看似只是随口一问，实则是在给他画红线，教他如何在刀尖上跳舞。
“明白就好。”苏婉晴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做好你分内的事。综合科的担子不轻，不要让我失望。”
“是，部长。”
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林望握着听筒，静静地站了许久，才缓缓将其放回原位。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手心黏腻，全是汗。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中那张【关系链】图谱，因为苏婉晴这通电话，变得愈发清晰和立体。
赵安邦、李明华、苏婉晴、张建民……这些名字，不再是孤立的点，而是被无数条代表着[合作]、[制衡]、[提携]、[忌惮]的复杂线条，编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
而他，林望，正身处这张网的中央。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当初在清水乡，他觉得乡里的关系盘根错节，如今看来，那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市委大院这潭水，才真是深不见底。
而他公文包夹层里那本黑色的笔记本，此刻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变得愈发滚烫。这张底牌，威力巨大，但也可能引火烧身。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谨慎。
就在他心神激荡，试图理清这团乱麻时，办公室的门，被“砰”的一声，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这一下，毫无征兆，力道极大，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办公室都嗡嗡作响。
林望猛地睁开眼，只见孙宇一脸煞白地站在门口，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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