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又在林薇薇拼尽全力的施药救治下,缓缓退去。村中病患的高热渐退,吐泻渐止,虽仍虚弱,却已脱离了险境。哀嚎呻吟之声被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小心翼翼的调养所取代,笼罩在冼家村上空的死亡阴云,终于开始消散。
连日不眠不休的奔波采药、配药分发、指导煎服,几乎耗尽了林薇薇最后一丝气力。当她确认最后一位重症孩童的体温恢复正常后,强撑的精神骤然松懈,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在了自家棚屋门口。
“薇薇!”
“阿姐!”
柳氏和林澈的惊呼声引来了附近尚未完全康复的村民。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她抬进棚内,触手之处,是她瘦削肩胛和冰凉汗湿的额头。望着她苍白如纸、眼窝深陷的面容,回想起她连日来奔波劳碌、有求必应的身影,再对比周掌柜囤积居奇、赵里正初期束手无策的作为,村民们心中百感交集,感激、愧疚、敬佩之情交织涌动。
“快!快给薇薇丫头熬点米汤!”
“我家还有两个鸡蛋,拿来给丫头补补!”
“让我家小子去溪边抓两条鱼来熬汤!”
无需任何人组织,受过恩惠的村民自发地行动起来。孙寡妇送来了细软的布巾,徐婆婆端来了熬得浓稠的米粥,李家送来了舍不得吃的咸肉,甚至有几户家境稍好的人家,凑出了几十文铜钱,硬塞给柳氏,说是给薇薇丫头买点补品。
柳氏捧着那些带着体温的铜钱和食物,看着昏睡中女儿憔悴的面容,泪如雨下,连连推辞,却被众人不由分说地留下。
“柳家嫂子,你就收下吧!要不是薇薇丫头,我家娃怕是……”
“是啊!这点心意算什么!薇薇丫头是我们全村的恩人!”
“让她好生歇着,有啥活儿,言语一声,我们大家帮着做!”
朴实的话语,真挚的情感,如同暖流,驱散了棚屋长久以来的阴冷与孤寂。林澈看着突然变得“富有”的米缸和围在门口关切询问的叔伯婶子,小脸上满是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林薇薇昏睡了一日一夜方醒。醒来时,看到棚屋内堆放的食物和母亲手中那串沉甸甸的铜钱,听完母亲的叙述,她怔了许久,心中五味杂陈。她冒险施药,初衷仅是救人,未曾想过回报,更未曾想过会换来如此真挚的感激与……威望。
当她稍能下地,走出棚屋时,遇到的村民无不主动停下脚步,恭敬地唤一声“薇薇丫头”或“林姑娘”,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尊重与善意。甚至有几个往日对她爱搭不理的半大孩子,也怯生生地跑来,塞给她一把新摘的野果。
她在村中的地位,悄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最初那个无人问津、任人拿捏的流放罪女,也不再仅仅是“会做吃食的巧手丫头”,而是成为了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施药救人的“恩人”。这份用实实在在的行动和风险换来的威望,远比任何巧言令色或小恩小惠来得坚实。
然而,林薇薇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望冲昏头脑。她深知福祸相依的道理。村民的感激是真,但潜在的危机并未解除。
周掌柜的杂货铺一连数日大门紧闭,据说他称病不出。但林薇薇能感觉到,那紧闭的门板后,定然有一双嫉恨阴鸷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疫情中他囤积居奇、抬高药价的行为已惹了众怒,如今对比林薇薇的义举,更是声名扫地。他岂会甘心?岂会不寻机报复?
更让她警惕的,是赵里正的态度。
疫情缓和后,赵里正曾亲自来棚屋“探望”过她一次。他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关切笑容,言语间对她“义勇施救、造福乡邻”的行为大加赞赏,甚至表示要在村中为她“表功”。
“薇薇丫头此次立下大功,救民于水火,老夫心中甚慰啊!往日倒是小瞧你了。”赵里正抚着胡须,笑容和煦,话锋却微微一转,“不过……施药救人,终非儿戏。此次侥幸成功,实乃乡亲们福大命大,也是你的一片慈心。然医药之道,深奥莫测,稍有差池,便酿大祸。日后还需更加谨慎,若非有十足把握,万不可再轻易出手,以免……好心办了坏事,辜负了乡亲们的信任啊。”
这番话,明为关怀,实为警告。既肯定了她的功劳,安抚了民心,又划下了红线,警告她不得再凭“土方”肆意插手医药之事,更隐隐提醒她莫要借威望挑战他的权威。
林薇薇垂首恭听,心中雪亮。赵里正绝不容许一个不受控制、在村民中拥有过高声望的人存在,尤其她还是个流放户。他需要的是稳定,是他绝对掌控下的秩序。
“里正叔教诲的是。”她语气恭顺,看不出丝毫异样,“晚辈此次亦是情急无奈,侥幸未酿大错。日后定当谨记叔父教诲,安分守己,绝不敢再行冒险之事。”
赵里正对她的态度似乎很满意,又闲话几句,便起身离去。
送走赵里正,林薇薇的心情却更加沉重。前有周掌柜嫉恨如仇,后有赵里正忌惮提防,她看似风光,实则处境更加微妙险恶。一步行差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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