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早已湮灭于旧档，连内阁都未备案，如今却被当众翻出，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守旧派脸上。
“《贞和九年》，先帝尚在，你师徒假借‘正音’之名，禁民间奏清商角调，理由是‘声乱宫律，恐动龙脉’。”裴文昭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如钉，“可查当年太常寺奏报，清商角乃祭天正音之一，历代沿用。你们毁典篡制在先，今日反倒以‘纲常’压人？”
群臣哗然。
有人低头默算年份，猛然惊觉——那道密诏颁布之日，正是先帝病重、皇权旁落之时。
彼时礼部与皇后母族联手把持朝议，借“天象有异”之名行私权之实。
而今日之事，何其相似？
苏锦黎静静看着这一幕，指尖仍抵着袖中银管。
她知道，裴文昭这一步棋，早在三日前就已布下。
那份拓印，并非从宫中偷出，而是春芜潜入尚仪局旧档库，在一堆尘封的“废诏”中扒出来的。
当时她还笑问：“值得为一段音律冒这么大险？”
裴文昭只答：“音律是表，权力才是核。他们删一段调子，明日就能改一道祖制。”
此刻，高台上的崔氏女官脸色铁青。
她原以为一道口谕便可定局，毕竟皇后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外戚世家。
可她低估了这群人——文有裴文昭执礼不阿，武有魏承业横刀立马，而站在中间的那个女人，苏锦黎，竟将所有人串联成网，反将一军。
御座之上，皇帝始终未语。
玄袍金冠，面容隐在帘后，唯有手指轻轻叩击扶手，节奏缓慢，却压住了全场喧声。
终于，他开口，声音低哑：“……原议，恢复。”
一句话，落地如钟。
司仪僵立当场，黄绢令在风中微微颤动，像一面败旗。
崔氏女官缓缓闭眼，抬手示意程元昭退下。
那“复生”的乐正脚步迟疑，临去时回头望了一眼钟楼，眼神复杂难辨。
苏锦黎缓步踏上东阶，青石冰冷，足音沉稳。
沈琅迎上前来，双手奉上律令金符——青铜铸身，刻十二律吕，是执礼者的信物。
指尖触及金属的刹那，她忽觉一阵微麻，仿佛触到了某种即将苏醒的东西。
她抬头，望向天际。
雪已停，云层裂开一线，晨光如刃，斜劈下来。
日轮将升未升，天地间一片静默的躁动。
“他们以为改个名字就能偷走仪式，”她转身，声音极轻，只落入身旁裴文昭耳中，“却忘了——规矩不是写在纸上，是刻在人心上的。”
风掠过祭坛，吹动她的斗篷一角。
就在那一刻，地宫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金属碰撞声。
短促、滞涩，像是锈死多年的机关被人悄然触动。
又像是一把锁，正被某种力量，一寸寸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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