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还没立,根已经穿殿。
韩霁骑在马上,望着眼前被乱石封死的山道,风从谷底吹上来,带着一股陈年的焦味。
随从正欲劝他折返,一名老猎户拄着木杖走来,摇头道:“这山每年霜降前后必塌,村里人都说是‘天罚’。”
“天罚?”韩霁下马,眉头微蹙,“为何偏偏是这时?”
老猎户不答,只指了指半山腰一处断崖:“那底下埋过火,土是黑的,鸟都不落。”
韩霁心头一动。
他自幼读史,最恨隐恶于野、掩罪于土。
这几日翻阅拾遗亭残档时,曾见一行模糊记载:“灯变夜,流民千余避入陇西谷,官军围而焚之,称剿逆党。”当时以为是谣传,如今听来,竟与眼前情形隐隐相合。
他命人取铲掘土。
不多时,有人从泥中挖出一片焦木,边缘还连着炭化的布条;又有人拾得半截陶铃,铃舌断裂,刻着一个极小的“苏”字——那是当年安国公府发放灾粮时用的标记。
韩霁沉默良久,忽然蹲下身,亲手捧起一抔黑土。
“就地取泥,制陶为碑。”他声音很轻,却无人敢违。
随从取水和泥,捏成一方粗陶碑坯。
韩霁取出刻刀,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下:“此处埋骨二十三人。”
没有名字,没有籍贯,只有数字。
可这数字,是从九百七十三个口述记忆里拼出来的最后碎片。
他在碑旁燃香,三拜而起。
随后修书一封,奏请朝廷在此建祠追祀,言辞恳切:“死者无名,然国不可无义。若今日默许白骨蒙尘,则明日青史亦将失魂。”
信使快马加鞭离陇西之时,京城国子监灯火通明。
崔砚铭站在讲台前,朗声道:“今日辩题——《贞元年间是否有大规模焚民掩史之事?》持方学子可自由质询修史院主官裴文昭先生!”
台下座无虚席。
寒门子弟、勋贵公子、甚至太医院的小吏都挤在廊下倾听。
裴文昭披着厚氅坐在屏风后,脸色苍白,咳嗽不止,却仍点头示意开始。
就在此时,一名灰衣青年悄然混入场中,袖中藏刃,目光死死盯着台上病弱的身影。
他是宗室暗中雇佣的死士,任务只有一个:杀了裴文昭,让修史中断,真相永埋。
他缓缓起身,手已触到刀柄。
可还未迈步,左侧一名书生突然高声提问:“裴公!我父死于灯变,尸首都未找回,请问拾遗亭如何确认身份?”
右侧立刻有人接话:“我舅母靠唱古歌记事,她说那晚有孩子喊‘别烧桥’,可是真的?”
问题如潮水般涌来。
越来越多的学生举起笔册记录,有人甚至当场抄录问答内容,准备带回乡中传诵。
那刺客愣住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袖中的刀——这双手,也曾握过锄头,在田里为母亲挣一口饭吃。
他的娘亲,正是灯变幸存者之一,靠着沿路乞讨活了下来,临终前还在念叨:“我没读过书……但我知道那天的事不能烂在肚子里。”
此刻,四面八方全是年轻的声音,不是控诉,不是煽动,而是追问,是求真。
有人挡在他前方,是个瘦弱的寒门士子,手持竹简挡在讲台前,大声道:“此乃国史公审,任何人不得行凶扰典!”
刺客的手抖了。
他想起出发前主子冷笑:“一个病秧子,死了就没人敢再提旧事了。”
可现在他看见的,不是一个将死之人,而是一场正在觉醒的共忆。
他跪下了,刀坠地,发出清脆一声响。
全场寂静。
裴文昭抬起头,望向那个跪着的人,轻轻道:“你若愿意,也可来说说你知道的事。”
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喝骂。片刻后,一位老学官默默递上纸笔。
而在刑部大堂,沈砚舟正展开一幅由三省拾遗亭拼合而成的地图。
西南苗寨的土地纠纷案至此终于厘清:两族祖先确曾共居一谷,后因战乱分离,各自携带部分契约迁徙。
如今陶片印痕、口传古歌、迁徙路线三点互证,铁案如山。
判决当夜,苗老祭司带着全寨老少来到官衙门前,点燃松枝香火,用本族语言吟唱了整整一夜。
有人说他们是在诅咒,后来才知,那是祖灵归位的迎魂曲。
“祖先说的话,”老人泪流满面,“终于被官府听见了。”
消息传开,民间震动。
拾遗亭前排起长队,不只是记冤案、录旧事,还有老人带着孙儿来讲某年某月谁救过谁,谁替谁背过尸。
历史不再是庙堂独享的碑文,它开始长出毛细血管,渗入泥土。
那一夜,苏锦黎站在王府窗前,手中握着韩霁从陇西寄来的陶碑拓片。
她指尖抚过那行粗拙却坚定的字迹——“此处埋骨二十三人”。
她忽然笑了。
萧澈走来,见她神情异样,问:“想什么?”
“我在想,”她望着远处城墙上斑驳的影子,“以前总以为改命要靠权谋、靠算计、靠一个人赌上性命去撕开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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