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还未停。
昌平拾遗亭外,焦黑的陶板碎了一地,残火尚在墙缝里阴燃。
风一吹,灰烬打着旋儿贴着地面滚,像不肯安息的冤魂。
韩霁到达时鞋底踩进泥水,溅起的不是土,是昨夜被人刻意泼洒的油渍痕迹。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一块未完全焚毁的陶片——上面“税吏吞捐”四字还剩半边“捐”,笔画边缘被火舌舔得卷曲发黑。
他没叫官差。
反而转身走向街角那群围观的孩子。“认得这些字吗?”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怯生生点头:“我爹去年就被收了双倍秋税……他说账上查不到。”
韩霁从怀中掏出一张拓纸,铺在地上。
“那就重刻一遍。字要大,要深,凿进石头里。”
孩童们围拢过来,有的捡起断砖当刻刀,有的用炭条临摹残文。
半个时辰后,新立的小石碑竖在废墟中央,墨迹淋漓写着一行大字:烧不掉的,才叫历史。
消息是长了翅膀的。
当晚,京城、保定、真定三地的拾遗亭同时点燃长明灯。
烛火映着墙上陶板,照出一页页被删改过的赋役簿、冤案录、赈灾银去向。
轮值诵读者中有老者、有学子,甚至有不识字却执意背下的妇人。
一夜之间,百里之内兴起“夜书潮”。
百姓冒雨传抄,油纸包着誊录的证词,在田埂、渡口、茶棚间悄然递送。
有人把内容写在屋檐下的木片上,任风吹雨打也不撕。
还有人家将残文糊在窗纸上,点灯一照,满屋都是字影。
这火,不是扑得灭的。
而与此同时,修史院地窖深处,裴文昭正对着一排蒙尘的楠木箱叹气。
“这潮气太重了,再不迁档,先朝手稿怕是要霉烂成粉。”
话音落下不过两日,一道“紧急转移档案”的公文便由独立修史院发出,送往礼部备案。
萧澈坐在书房,听程砚秋低声回报:“七爷料得准,他们动了。”
当夜三更,四名黑衣人潜入修史院后巷,撬开侧门直奔地窖。
箱笼已尽数打包,他们迅速打开最沉的一只——空的。
下一瞬,灯笼骤亮。
巡防司铁甲围拢,刀锋出鞘。
一人欲逃,却被绊索掀翻在地。
审讯不过半日,其中一名死士供出幕后之人竟是太学博士陆明远门下弟子,奉命“取回涉宗室旧档,以免流毒天下”。
朝野震动。
陆明远得知后闭门不出,第三日清晨亲自赴政事堂请辞,白发苍然,声带颤意:“老夫教徒无方,辱及儒林,请罢职以谢天下。”
满殿寂然。
唯有萧澈起身,语气平静:“毁灯者可诛,遮眼人当醒。太学为礼法所系,若因一人之错而废师道,才是真正的败局。”他顿了顿,“臣请留陆大人原职,但须亲至各州拾遗亭讲授‘史不可伪’一课,为期三年。”
圣上默然良久,终允。
另一边,刑部大狱东厢的密档房内,沈砚舟正盯着一只灰褐色陶匣发怔。
这是昨日一位老农带来的申诉物证——其子因抗粮被捕,暴毙狱中,原案卷本已录入民录系统,却被调包成“病故结案”。
老人一路跪行三十里,只为求一个“名字清白”。
沈砚舟命人当众启封。
陶匣完整,泥印未损,指纹清晰可辨。
然而敲击匣壁,声音空荡如鼓。
内部中空。
他不动声色,转头调取当日入库登记簿。
笔迹一对,立刻察觉异常:值班书记签字风格拘谨迟疑,与其平日流畅迥异。
再查交接记录,发现那晚两名文书轮值时间竟重叠了一个时辰。
顺藤摸瓜,挖出刑部文书赵通受贿五百两白银,替人替换卷宗,并伪造三方签押。
进一步追查,竟牵连出两名侍郎曾借“清理积案”之名,系统性销毁口述证据。
诏令下达,三人革职查办,涉案侍郎暂押天牢待审。
民心沸腾,却无人欢呼。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场博弈远未结束。
而在北方边境,一支车队正在缓缓南行。
车上装载着数十面特制铜鼓,鼓身铭刻编号与拾遗亭坐标,鼓槌缠着红绳,据说是按西北牧民古调定制。
赶车的老卒问随行小吏:“这玩意儿真能传声千里?”
小吏笑而不答,只望向南方宫阙方向。
而今年的仪式,或将不再只是祭天祈年那么简单。
秋社祭典当日,天光未明,京郊南坛已燃起九重篝火。
谢云澜立于祭台中央,玄色礼袍上绣着银线山河图,袖口随风微扬,如墨云翻涌。
他抬手一挥,百名乐童自拾遗亭列队而出,皆着粗布短衣,脚踩草履,却目光清亮。
每人肩扛一面铜鼓,鼓面刻着拾遗亭编号与亡者姓名。
鼓槌缠红绳,正是西北牧民传来的“驼铃安魂调”谱器。
礼部尚书李维安站在观礼台侧,指尖掐进掌心。
原计划派人在鼓谱中混入错拍,扰乱节奏以制造笑柄,可此刻他看见的,是一支由孤童、寒门学子、战后遗孤组成的队伍——这些人若出事,便是与天下贫士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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