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一科技的新游戏《星陨》上线首日，服务器被汹涌的玩家挤到近乎宕机。会议室里，运营团队忙得人仰马翻，唯独首席执行官肖奈，安静地坐在主位，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昂贵的钢笔，目光落在实时数据大屏上，深邃得看不出情绪。
销售额、在线人数、用户留存率……所有曲线都以近乎完美的角度向上飙升。这是一场毋庸置疑的商业胜利。会议室里的欢呼和激动，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传不到他心底。
他成功了，比他父亲期待的更成功。可成功的滋味，竟是如此……空旷。
深夜，公司终于沉寂下来。肖奈没有回那个位于顶层的、装修考究却冰冷如展厅的公寓，而是回到了他最初的“巢穴”——致一科技大楼顶层，那间保留着最初创业痕迹的私人实验室。
这里堆满了废弃的服务器、拆解的硬件和蒙尘的技术书籍，空气里有尘埃和电路板特有的味道。唯有这里，能让他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
他解锁一台从不联网的高性能工作站。屏幕亮起，出现的并非商业引擎的界面，而是一个极其简洁、甚至有些复古的命令行窗口。他熟练地输入几行指令，一个纯净的、没有任何UI干扰的3D空间缓缓加载出来——那是《墨韵山河》最原始的引擎测试场景，只有最简单的几何形体构成的山峦与流水。
没有纹理，没有光影特效，只有最基础的线条和算法驱动的流动感。
他曾在这里，与异憬构想第一个将古琴韵律转化为地形生成算法的模型。那时，异憬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星子，指尖在虚拟琴弦上跳跃，嘴里念叨着“宫商角徵羽”对应着怎样的参数变化。而他，负责将那些充满感性的描述，编译成冷酷精准的代码。
那时，江湖很小，小到只有一间实验室，两个人，和无数个不眠的夜。
肖奈操纵着视角，在这个简陋的世界里“行走”。他停在一处由代码模拟出的瀑布前。现实中，这里是着名的景点；在这个原始引擎里，它只是一组遵循物理规则的粒子效果。
他调出后台，开始修改参数。水流的速度、溅射的角度、落地的声响……他像一个偏执的上帝，精心雕琢着这个无人可见的虚拟造物。这不是为了任何商业目的，甚至不是为了“完善”它。这只是一种习惯，一种只有在绝对孤独时，才会进行的、与记忆对话的仪式。
他想起有一次，异憬对着一个水流效果不满意，说：“奈何，这水声太‘噪’了，少了点‘润’的意思。”
他当时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水声就是频率和振幅。但他还是连夜重写了音频模拟算法，加入了环境吸收和漫反射的复杂计算。
第二天，异憬听到后，愣了一下，然后浅浅一笑：“对了。”
就两个字，他却觉得比拿下任何一个编程大赛的冠军都有成就感。
那种感觉，后来再也没有过。
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是父亲发来的消息，简短地祝贺了《星陨》的成功，并提醒他下周与某位重要人物的家庭晚宴。
肖奈放下手机，没有回复。他关掉了原始引擎的界面，却没有退出命令行。鬼使神差地，他输入了一个极其复杂的、他自己设定的后台指令。
屏幕暗了下去，几秒后，缓缓浮现出一张图。
那是一张围棋棋局的截图。不是真实的照片，而是用ASCII字符精心“绘制”出来的。黑子白子，纵横交错，局势微妙。棋局旁边，还有几行同样用字符写成的、看似是棋谱的记录，但每一步的落点，都违背了基本的围棋规则，更像是一种加密后的信息。
这局“棋”，存在他这台秘密服务器的深处，已经五年了。是毕业典礼那天晚上，他独自一人，用代码“下”的。每一步“无理手”，都对应着他当时无法宣之于口的混乱心绪。他将这局无人能解的棋，当作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沉默的纪念碑。
他以为时间能风化一切。
可每当像今天这样，被巨大的、外在的成功包围，反而感到内心空洞时，他都会调出这局棋，静静地看上一会儿。
这不是怀念，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那些激烈的、不理智的、甚至堪称愚蠢的情感，真的在自己这具以理性为傲的躯壳里存在过。
他移动光标，在棋局的一个空白交叉点上，输入了一个代表“黑子”的字符。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落子，只会让本已混乱的棋局更加不可解。
然后，他敲下回车。
系统提示：“无效落子，违反规则。是否强制记录？”
他选择了“是”。
看着那个突兀的、破坏了一切规则的黑点，肖奈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冷酷的自嘲弧度。
瞧，肖奈。你终究，还是学不会真正的遵守规则。
无论是代码的，还是情感的。
他关掉屏幕，实验室陷入彻底的黑暗。窗外的城市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江湖太小，只够容一人。
而他的江湖，从一开始，就下着永不停歇的、无声的惊雷。
（肖奈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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