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韫这一问,极其刁钻,直指陆昶方略的软肋,也显示出她对军略的深刻理解。王坦之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陆昶,看他如何应对这内外夹击。
陆昶心中微凛,但思绪飞转,向帘后方向微微拱手:“道韫娘子所虑极是。粮道安危,实乃命脉。欲保粮道,非仅靠护粮军士。其一,当在江北择险要处,构筑坚城壁垒,以为屯粮据点与转运枢纽,步步为营,使粮道缩短且有所依托。其二,广布斥候,精研敌情,料敌机先。其三,”他目光陡然锐利,“便是以攻代守!遣精锐之师,深入敌境,攻其必救,使其自顾不暇,无力分兵袭扰我粮道!此乃孙子所云:‘攻其所必救’。粮道之安,系于前线将士之攻势是否凌厉!守,则处处被动;攻,方能掌握主动!”他将粮道安全与前线攻势联系起来,提出“以攻代守”的积极防御思想!
这一番应对,层层递进,既承认了风险,又提出了切实可行的多重保障,尤其最后“以攻代守”之论,气魄陡生!
帘后沉默片刻,传来谢道韫平静的声音:“陆郎君思虑周详,道韫受教。”
谢安此时终于放下手中一直把玩的麈尾,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陆郎君所论,深得‘治大国若烹小鲜’之理。根基不固,遑论远图。迁都与否,事关国本,非一时意气可决。桓公忠勇,其心可嘉;然江东乃根本,万民系于此,不可轻动。当务之急,确如陆郎君所言,在于固本培元,积蓄国力,待时而动。至于具体方略,”他目光扫过王彪之、王坦之等人,“尚需从长计议,周全考量。”
谢安一锤定音!他肯定了陆昶“固本培元”的核心论点,委婉否定了当前仓促迁都的提议,更将陆昶的方略提升到了“治大国”的高度!这无异于对陆昶最大的肯定与保护。
王彪之深深看了陆昶一眼,又看了看谢安,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安石公与陆郎君之言,确有道理。迁都之议,牵涉甚广,确需谨慎。今日清议,诸位高论,彪之必如实禀报司徒公与朝廷。”他巧妙地将议题暂时搁置。
清议草草结束。众人心思各异地散去。王坦之走过陆昶身边时,脚步微顿,目光冰冷如刀,低声道:“陆兄高才,今日领教了。庙堂风高浪急,兄台好自为之。”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陆昶面色如常,拱手道:“文度兄提醒的是。”心中却已雪亮,经此清议堂一辩,他彻底站在了琅琊王氏中桓温支持派的对立面,与王坦之的梁子,已然结死。
他正待离开,一名司徒府的属吏匆匆走到他面前,低声道:“陆郎君留步。司徒公(司马昱)在后堂,想单独见见郎君。”
陆昶心头猛地一跳!会稽王司马昱,当今朝廷实际的掌舵人之一,竟要单独见他这个无名小卒?是福是祸?他下意识地望向谢安离去的方向,只见谢安的身影已消失在回廊尽头,唯有那麈尾的流苏,似乎在空中留下了一道意味深长的弧线。
**与此同时,建康城,乌衣巷王家别院。**
王坦之脸色铁青,疾步走入叔父王彪之的书房。屏退左右后,他再也按捺不住胸中郁愤:“叔父!那陆昶小儿,今日在清议堂上,分明是谢安石推出来的棋子!其言看似务实,实则句句针对桓公迁都大计,动摇人心!谢安最后那番话,更是为其张目!此子不除,恐成心腹之患!”
王彪之端坐案后,面色沉静如水,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镇纸。“稍安勿躁。”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此子确有过人之处,非寻常寒士。谢安石借他之口,道出己方不愿迁都之实,更借其寒门身份,示人以公允,手段高明。”
“难道就任由他如此猖狂?”王坦之不甘道。
“猖狂?”王彪之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少年得志,最易忘形。他今日之言,看似滴水不漏,实则已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桓公处,岂能容得下这等动摇军心、阻挠大计之言?”
王坦之眼睛一亮:“叔父的意思是……”
王彪之放下玉镇纸,提笔蘸墨,在一张素笺上飞快地书写,边写边道:“你即刻遣一心腹,持我密信,快马加鞭,送往姑孰(桓温驻节之地,西府)。信中需‘如实’禀报今日清议情形,尤其要将那陆昶反对迁都、力主困守江东、甚至暗指桓公‘浪战’、‘舍本逐末’的言论,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抄录呈上!言辞间,不妨稍加渲染,点明此子虽出身寒微,然深得谢安石赏识,其言或可代表江东部分门阀士族之‘心声’!”
“妙!”王坦之抚掌,“桓公雄猜之主,最忌有人阻其大业,更忌门阀暗中串联掣肘!此信一到,那陆昶小儿,纵有谢安石回护,也难逃桓公雷霆之怒!西府那边,自有手段料理他!”
“去吧。”王彪之将写好的密信装入特制竹筒,用火漆封好,递给王坦之,“记住,务必选派可靠之人,沿途不得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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