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一辆黑色的福特汽车便停在了霍府门口。
沈未央依旧穿着那身月白长衫，清俊得与周遭粗粝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秦穆亲自为他拉开车门，态度比昨日更为恭谨。少帅那纸手令的重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汽车驶出奉垣城，窗外的景象逐渐从繁华街市变为荒凉的土路和低矮的厂房。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硫磺和金属混合的独特气味。
“前面就是兵工厂了，少夫人。”秦穆介绍道，“咱们主要生产步枪、子弹和一些手榴弹，火药是自产的，但钢料和一些精密零件还需要外购。”
沈未央点了点头，目光透过车窗，观察着这个时代的重工业基地。高耸的烟囱冒着黑烟，砖石结构的厂房显得陈旧而庞大，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机器轰鸣声。
车子在一处挂着“霍氏兵工总厂”牌匾的大门前停下。得到消息的厂长李德贵早已带着几个管事等在门口。李德贵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头发花白，穿着藏青色的短褂，脸上带着工匠特有的固执和见到秦穆后的讨好笑容。
“秦副官，您怎么亲自来了？这位是……”李德贵目光落在沈未央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这么个文弱书生模样的人，来兵工厂做什么？
秦穆亮出霍聿枭的手令，沉声道：“李厂长，这位是沈先生。奉督军令，全权负责调查并解决火药稳定性问题。厂内一切，需全力配合沈先生调查。”
“沈先生？”李德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位恐怕就是府里那位新进的“少夫人”，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精彩。让一个后宅男妻来指点兵工厂？督军这是唱的哪一出？
他身后的几个管事也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信任。
沈未央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并不意外。他上前一步，神色平静，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李厂长，有劳带我去火药生产车间看看。”
火药车间里光线昏暗，空气中粉尘弥漫，刺鼻的气味更浓。工人们穿着破烂的工服，正用最原始的工具进行着配料、混合、碾压、造粒、干燥等一系列操作。
沈未央只看了一会儿，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问题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所谓的“配料”，就是用大秤粗略称量硝石、硫磺和木炭，比例全凭老师傅的眼和手感。混合是在巨大的石臼里用木杵人工捣拌，均匀度根本无法保证。干燥更是直接摊在竹席上靠天吃饭，湿度温度完全不可控。
这哪里是工业生产，简直是手工作坊的放大版！用这种方式能做出稳定的火药才是奇迹。
“问题就出在这些环节。”沈未央指着混合和干燥的区域，对李德贵说，“人工混合不均匀，干燥条件不稳定，是导致火药性能波动的主要原因。”
李德贵脸上有些挂不住，梗着脖子道：“沈先生，咱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干的！老师傅的手感就是标准！”
“手感？”沈未央拿起一点刚刚混合好的火药半成品，在指间捻开，可以看到明显的颜色分层，“你看，硝石、硫磺、木炭根本没有混合均匀。这样的火药，燃烧速度不一致，有的地方快有的地方慢，不炸膛才怪。”
他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
李德贵和他身后的老师傅脸色涨红，想反驳却又无从下口，因为事实就摆在眼前。
“那……那依沈先生之见，该如何？”一个年轻些的管事忍不住问道，他叫赵工，是厂里少数读过几年新学堂的。
沈未央看向他，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首先，要改人工混合为机械混合。可以设计一种滚筒式的混合机，确保物料充分、均匀搅拌。”
“其次，建立恒温干燥房，严格控制温度和湿度，确保每一批火药干燥条件一致。”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料纯度必须保证。尤其是硝石和硫磺，里面的杂质太多，会严重影响火药性能。”
“纯度？”李德贵疑惑，“这硝石和硫磺，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沈未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一堆待用的硝石原料前。这些硝石呈块状，颜色灰白，夹杂着不少泥沙和其他杂质。
“秦副官，麻烦帮我找一些干净的瓦罐、清水、滤布，还有……大量的草木灰。”沈未央吩咐道。
秦穆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让人去办。
东西很快备齐。沈未央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亲自动手。他将硝石砸碎，溶于热水，然后用滤布进行初步过滤，去掉泥沙等不溶物。
接着，他取来草木灰，加水搅拌后静置，取上层清液（实际上是碳酸钾溶液）。
“沈先生，您这是……”赵工好奇地问。
“提纯。”沈未央行云流水般地操作着，将草木灰清液缓缓加入过滤后的硝石溶液中，“硝石主要成分是硝酸钾，里面含有氯化钠、氯化镁等杂质。加入草木灰水，其中的碳酸钾可以和钙、镁离子反应生成沉淀，进一步去除杂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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