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档案馆的老楼总弥漫着旧纸张和樟脑丸混合的味道,尤其是在顶楼的特藏部,空气里还掺着股潮湿的霉味,像被雨水泡过的书。张诚拖着装满1997年城建档案的推车走过走廊时,皮鞋跟敲在水磨石地面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在寂静的楼里撞出回声,像是有人跟在后面。
“特藏部今天不是闭馆整理吗?”门卫老李在值班室探出头,搪瓷杯里的茶水晃出圈涟漪,“王姐上午还说,顶楼的漏水还没修好,让别上去。”
“主任临时加的活,”张诚拍了拍推车把手,金属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说这批档案明天就得数字化归档,今晚必须整理完。”
老李抿了口茶,眉头皱成个疙瘩:“1997年的?”他往顶楼的方向瞥了一眼,“那批档案……当年负责归档的小周,就是在整理到一半时出的事。”
张诚的脚步顿了顿。他去年才入职,听同事提过特藏部的旧事,说九十年代有个年轻档案员在顶楼摔了跤,后脑勺磕在档案柜角上,送医时手里还攥着份没装订的图纸。
“老楼嘛,难免有些磕碰,”张诚扯出个笑,推着车往楼梯口走,“我小心点就是。”
楼梯是水泥浇筑的,扶手包着层磨得发亮的红漆。爬到六楼时,张诚听见头顶传来“咔哒”声,像是有人踩在木质地板上。特藏部在七楼,整层楼都是老式木地板,走在上面会发出“吱呀”的呻吟,据说当年为了防潮,地板下垫了层樟木板。
七楼的走廊比楼下暗得多,即使开了灯,光线也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只能照亮半米内的范围。走廊尽头的窗户蒙着层灰,玻璃上有道裂纹,像条蜿蜒的蛇,据说就是小周出事那天撞碎的。
特藏部的门是厚重的铁门,钥匙插进锁孔时,张诚听见里面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他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像生锈的铁。
屋里比走廊更暗,靠墙摆着两排顶天立地的档案柜,深棕色的木质表面上,贴满了泛黄的标签,大多写着“1997-城建-XX区”。正中央的长桌上摊着些散落的图纸,边角卷得像波浪,上面的墨迹晕开了,模糊的线条里,似乎能看出是片老旧的居民楼。
“谁在这儿?”张诚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屋里荡开,撞在档案柜上弹回来,变成细碎的回音。
纸张翻动的声音停了。张诚走到长桌前,发现那些图纸都是1997年的拆迁规划图,画的是城南的老棚户区——也就是现在的商业中心。其中一张图纸的角落有个小小的签名,字迹清秀,像女生的笔迹,下面标着日期:1997.08.15。
他突然想起老李的话,小周出事那天,正是1997年8月15日。
推车在墙角发出“咕噜”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张诚回头,看见最里面的档案柜门虚掩着,露出道缝,里面的档案盒歪歪扭扭地堆着,像是被人翻动过。
“别装神弄鬼的。”他壮着胆子走过去,猛地拉开柜门。一股更浓的霉味涌出来,夹杂着股甜腻的气息,像放坏了的蜂蜜。柜子最上层的档案盒倒在地上,里面的文件散了一地,全是1997年8月15日的拆迁验收单,每张单子的审核人签名处,都有个模糊的指印,暗红的,像没干的血。
张诚蹲下身捡文件,指尖触到张硬纸壳,是张员工胸牌,塑料外壳已经泛黄,里面的照片是个穿蓝布衫的年轻姑娘,梳着马尾辫,眼睛亮得像星星。姓名栏写着“周慧”,部门那一栏被水渍晕开了,只能看清“特藏……”两个字。
胸牌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柜号7-3,缺3份验收单。”
他抬头看了眼档案柜,编号正是7-3。张诚把散落的文件归拢,数了数,验收单确实少了3份,编号分别是071、072、073。
墙上的挂钟突然响了,黄铜钟摆“铛铛”敲了八下,声音在屋里震得人耳朵发疼。张诚抬头看时间,发现指针停在8点15分,长针和短针叠在一起,像把交叉的剪刀。
就在这时,长桌上的图纸突然自己翻了页,哗啦啦的声响里,最上面那张图的空白处,慢慢洇出片水渍,水渍里浮现出三个数字:071。
张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走到桌前,指尖刚碰到图纸,水渍突然变得滚烫,像被火烤过。他猛地缩回手,看见水渍里的数字开始变形,笔画扭曲着,变成个箭头,指向7-3档案柜的最下层。
他蹲下来,在最下层的角落摸到个硬纸筒,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卷着三张验收单,正是缺失的071到073号。单子上的字迹比其他文件更模糊,墨迹晕成了一团,在拆迁户签名的地方,有个用血写的“冤”字,笔画歪歪扭扭的,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验收单的背面贴着张照片,是片被烧毁的棚户区,焦黑的房梁歪歪扭扭地戳在地上,灰烬里露出半截蓝布衫,衣角绣着朵小小的玉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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