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济世堂”。
此处并非京城最负盛名的医馆,却因坐堂的老大夫医术精湛、仁心仁术,且药价颇为公道,在寻常百姓中口碑甚佳,每日前来求诊问药者络绎不绝。
云芷头戴一顶轻纱帷帽,遮住了大半容颜,身着一条素净的月白色绣缠枝莲纹襦裙,外罩一件淡青色半臂,带着同样打扮朴素的翠儿步入医馆时,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馆内弥漫着浓郁而熟悉的草药香气,混合着些许苦涩,伙计们忙碌地在药柜前穿梭抓药,学徒低着头守着咕嘟冒泡的药罐,候诊的病人坐在长凳上,低声交谈或默默等待。
她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候诊的人群,很快便落在角落一位身着半旧青色官袍、眉头紧锁、面带愁容的中年男子身上。
正是之前其夫人难产,性命垂危之际得云芷施以金针妙手回春的那位户部官员——周主事。
云芷心中一定,缓步走了过去,在他身旁的空位轻轻坐下,帷帽微动,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与熟稔:“周大人?”
周主事正兀自对着地面出神发愁,闻声抬头,见到帷帽下云芷模糊却依稀有些熟悉的脸部轮廓,愣了片刻,随即猛地想起什么,慌忙站起身,脸上瞬间堆满了又惊又喜又带着几分不自觉恭敬的神色:
“您……您是……芷……芷姑娘?”
他记得妻子千叮万嘱,这位医术超群、救了他们母子性命的恩人似乎不愿张扬身份,故以“姑娘”相称。
云芷隔着轻纱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周大人安好。许久不见,尊夫人与公子近日可都安健?”
“安健!安健!托姑娘您的洪福,内子与犬子皆平安康健,犬子如今都能咿呀学语了!”
周主事连连躬身,神情激动,眼眶甚至有些微红,“那日若非姑娘您妙手回春,菩萨心肠,下官……下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恩此德,下官没齿难忘……”
他语带哽咽,显是回想起来仍然后怕不已,对云芷的感激发自肺腑。
“大人言重了。医者本分,大人一家吉人天相,自有福泽。”
云芷语气依旧温和,话锋却轻轻一转,带着些许关切,“方才见大人眉宇紧锁,似有烦忧,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若方便,不妨一说,或许小女子能略尽绵力。”她深知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
周主事闻言,脸上喜色褪去,重重叹了口气,重新坐下,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
“不瞒姑娘,确是有些烦难棘手之事,搅得下官寝食难安。近日部里分派下来一批核查商户旧年账目的公务,偏分到下官手上几家,皆是陈年旧账,账目繁杂不清,数目勾稽艰难,甚是棘手。上官催得又紧,若……若查不出个明晰结果,恐遭斥责,甚至……”
他官职低微,在户部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断送前程,此刻对着恩人,忍不住吐露苦水。
云芷心中微动,这倒是意外之喜,正与她计划暗合。
她故作沉吟,随后也压低声音道:“哦?竟是此事让大人如此烦忧?小女子一介女流,虽不懂朝廷政务,却也常听人言,账目之事,最怕的便是遇上有心人故意隐瞒、从中做假,欺上瞒下。”
“姑娘所言极是!真是一语中的!”
周主事像是找到了知音,压抑许久的郁闷找到了宣泄口,声音更低,却带着愤慨,“就比如分到下官手中的一家绸缎庄,名唤‘锦绣阁’,地处朱雀大街最繁华地段,铺面开阔宏大,按理说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可其账面上看,近年盈利却寥寥,甚至时常略有亏损!这……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下官深疑其有做假账、隐瞒真实盈利、偷漏朝廷税银之嫌!只是……只是其背后似有依仗,且账目做得颇为圆滑,下官苦于找不到确凿实证,难以向上官禀报……”他越说越是愁苦。
锦绣阁!云芷帷帽下的唇角轻轻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机会已然送到手边。
她沉吟片刻,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与恳切:
“周大人于小女子有恩(指其夫人),小女子本不该妄议他人之事。但既大人提及此事,关乎朝廷法度……小女子或能提供一线线索,只是……”
周主事眼睛骤然一亮,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一丝曙光,急道:“姑娘但说无妨!无论是否有效,下官都感激不尽!”
云芷似是下定了决心,缓声道:
“不瞒大人,小女子家中与那锦绣阁有些故旧渊源,偶闻其现任掌柜柳安,为人颇不端正,似有虚报进货价格、从中吃取回扣,甚至私吞货品、暗中转卖、中饱私囊之行径。其对外所示账目……恐怕大半是做了假的虚账。大人若想查实,或可从其进货源头单据与实际入账价格之差、库房实际存货与账面记录之差额,以及是否有账外隐秘收支入手详查。或许……沿着此线,能有所收获。”她点到即止,并未提及嫁妆清单和五千两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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