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江的冬日寒冷刺骨,穿着厚袄,风带着长矛也足以穿过身躯,拿着剑,手竟没了知觉。
“乒——”
“爹!你没伤着吧?”
齐临舟吓了一跳,过来扶他。
齐久臻摇摇头,欣慰一笑:“看来我是老了,你已经强过我了。”
“怎么会,爹才不惑之年,正是壮年呢!”
他把剑捡起来,递回给他。
他笑着摆摆手,进了营帐。
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当年胡人的毒到底是伤了根本,虽然调养,拖了几年,但他所处地带严寒,又日复一日地训练,如今也是无力回天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他躺在榻上,摸摸齐临舟的头:“傻孩子,哭什么,人固有一死,这一天,我等很久了。”
他看向帐子外,强撑着坐起来:“扶我,出去走走……”
齐临舟忍着哽咽,伸手阻拦:“爹,外头大雪,冷……别出去了……”
他固执地起来,齐临舟只好扶着他,慢慢出去。
风雪满天,出去,便睁不开眼,雪凌乱地四处扑打,落在脸上,便麻木一处。
他伸手挡了挡,笑了一声。
是了。
他糊涂了。
里江风雪如瀑,是没有梅花的。
只有这风雪铺天盖地,比那年分别时候,还冷,还白。
“瑞雪兆丰年……好,很好。”
“爹,快回去吧!算我求你了!”
他回了屋子里,呼出一口白气。
“其实……觉得对不起你们的,何止阿笺……”
“爹,你在说什么?”
他看着面前渐渐模糊的影子,想再摸一摸他的头。
“我什么都知道……可是……”
可是他做出了选择。
为了阿笺,他没有什么不能推波助澜,他走上了阿笺定好的路。
他何尝不知道,帮助岑兰湘随徐鹤飞走是极其惊世骇俗的,何尝不明白,岑家和阿笺之间势不两立。
岑兰湘和徐鹤飞,还有这孩子的如今,是他们一手造就的。
也罢了。
都快死了。
“舟儿……我困了,出去吧。”
“爹,你别睡!你……”
他摆摆手,微微笑着闭上眼。
“我睡了——别叫醒我。”
如果能做一个美梦。
意识消失,又明明灭灭。
睁开眼,自己踩在青葱的草地上。
正前方,一个郁郁葱葱的古树,上头挂着好些红绫,风一吹,像女孩儿头上的发绳。
他走过去,看见熟悉的字迹。
“阿臻哥岁岁平安”
他不由自主弯了嘴角,说了一声笨蛋,将那红菱慢慢解下来,摩挲一遍又一遍。
“喂!干嘛呢!”
一只手拍拍他的肩,回过头,少女青涩的面容带着愠怒。
他看着她,恍惚起来。
阳光,许愿古树,她的愿望,她……
他伸出手,想碰一碰……又停住了。
“阿笺……你怎么在这?”
“少转移话题,怎么偷我的许愿条!”
楚云笺一把抢过那条红绫,看一看,又哼一声,走过去,要挂在树上,还不等绑上去,便被一只手拉住。
“送给我好吗?”
楚云笺回过头来,看见他那泫然欲泣的样子,拒绝的话转了个弯:“可……这是祈福用的,你怎么了?”
“没事,”他勉强笑一笑,拉下她的手,手中的温热实在柔和,让人眼眶也热热的,“我很喜欢,送给我好吗?”
她把红绫子给他,安抚似的摇摇他的手:“好好好,干嘛啊搞这幅样子?人家都说出嫁前的女子惶恐难过,你难过什么?”
“我……”
他回握住她的手,微微低头。
她看起十五六岁,是那正未经宫廷摧残的样子,脸白白净净,双目明亮,抬起头,眼里都是他。
他笑一笑,上前环住她。
“我想你。”
她不明所以,试探着搂住他的腰:“什么啊……不就拜堂前几天不能见吗,我都偷偷来见你了,怎么这样想我啊。”
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只怕气息太,惊扰了这一场温暖而脆弱的美梦。
傻阿笺。
你不知道……
我有十九年没见你了。
十九年……
风过,是你的气息。
霜凝,是你的钗环。
雨落,是你的泪意。
雪降,是你的浅语。
当我走出去,天地是你,山川是你,却独独不见你。
还好……我寿数不长,不必苦思数十年。
他缓缓放开她,又终于抬手,轻触她的面庞。
“我们先试试怎么拜堂,可好?”
“啊?”
他耍赖似的两手贴上她的脸,声音软下来:“宠一宠我,好吗?”
“真是,干嘛这样可怜兮兮的……”怪可爱的。
“好了好了,宠你。”
齐久臻后退几步,躬身下拜。
上次,拜吾主。
这一次,可以拜我妻了。
三拜结束,短暂地如枝头叶落,她脸色微红,没有看他,嘴里嘟囔着“明天就拜堂了,急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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