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全靠凌霄支撑。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大师兄冷峻的侧脸，巨大的恐惧和委屈终于冲破闸门，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之前的鼻涕眼泪，糊得更加狼狈。
“大师兄…我…我不是…”他想辩解，却语无伦次。
凌霄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架着他，朝殿外走去。经过云苓和赤霞身边时，云苓再也忍不住，扑上来，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想用手帕去擦小六子脸上的污秽和泪水：“小六…小六不怕…师姐…”
“三师姐！”凌霄沉声制止了她，眼神示意师父的命令。云苓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小六子那失魂落魄、恐惧无助的模样，心如刀绞，泪水更是汹涌而出。
赤霞也咬着嘴唇，看着小六子裤子上那片深色的水渍和惨白的小脸，再看看殿内那副“惊世骇俗”的祖师新容，一时间，满腔的怒火竟化作了五味杂陈，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别过了脸。
凌霄架着小六子，沉默地穿过寂静的院落。所有杂役弟子都躲得远远的，大气不敢出。阳光依旧明媚，却驱不散笼罩在清虚观上空的沉重阴霾。
回到小六子的厢房。凌霄一言不发，打来一盆冰冷的井水，丢给他一条干净的布巾和一套同样朴素的灰色粗布衣裤——这是思过崖专用的“罪衣”。
“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上。”凌霄的声音不容置疑。
小六子如同提线木偶，机械地接过布巾，浸在冰冷刺骨的水里，胡乱地擦着脸和脖子。冰冷的水刺激得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但心头的恐惧和茫然却丝毫未减。他笨拙地脱下那身沾满酒气、灰尘和尿渍的脏睡衣，换上那套粗糙硌人、毫无温度的灰色“罪衣”。宽大的衣服套在他小小的身子上，空荡荡的，更显得他身形单薄，可怜无助。
凌霄看着他换好衣服，又将他身上那枚紧贴心口的玄墨玉佩解了下来（思过崖面壁，不得佩戴任何外物），仔细收好。最后，他拿起一条黑色的布带。
“蒙上眼。”凌霄的声音毫无波澜。
小六子身体一颤，惊恐地看着那条布带。蒙眼？大师兄要做什么？
“思过崖路径乃观中禁地，受罚弟子不得知晓具体方位。”凌霄解释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则。
小六子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冰凉的布带覆盖上来，眼前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这黑暗，加深了他内心的恐惧和无助。
紧接着，他就感觉身体一轻，双脚离地——大师兄再次拎起了他的后衣领，如同拎着一件没有生命的行李。
“走。”
黑暗，颠簸，风声。
小六子感觉自己被大师兄拎着，离开了熟悉的院落，踏上了崎岖的山路。风声在耳边呼啸，带着山野特有的凛冽寒意，穿透粗糙的“罪衣”，冻得他瑟瑟发抖。脚下时而是松软的泥土，时而是硌脚的碎石，时而是湿滑的苔藓。他像一只无助的麻袋，在黑暗中随着大师兄的步伐起起伏伏。
不知走了多久，地势似乎越来越高，风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冷，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手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一种岩石特有的冰冷气息。四周变得异常安静，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终于，颠簸停止了。
蒙眼的布带被解开。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小六子眯起了眼睛。等他适应过来，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他正站在一处极其险峻的孤峰之巅！脚下是深不见底、云雾翻滚的万丈深渊！强劲的罡风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吹得他小小的身子摇摇欲坠，几乎站立不稳！头顶是铅灰色的、仿佛触手可及的厚重云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四周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只有冰冷的、青黑色的岩石，在寒风中沉默地矗立。
在他身后，紧贴着陡峭的崖壁，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进入，里面幽深黑暗，散发着阴冷潮湿的气息，如同巨兽张开的冰冷大口。洞口旁边，立着一块饱经风霜、字迹都有些模糊的古朴石碑，上面刻着三个苍劲有力、仿佛蕴含着无尽寒意的大字——思过崖！
这里，就是他要待上一百天的地方！一个与世隔绝、清冷孤寂的绝地！
巨大的荒凉、恐惧和委屈瞬间淹没了小六子。他猛地转过身，想抓住大师兄的衣角，想哀求，想哭喊。
然而，他只看到凌霄那冷峻的、如同岩石雕刻般的侧脸。大师兄的目光甚至没有落在他身上，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那深不见底的云海，仿佛在完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任务。
“崖洞内有干草铺就的石台，角落有引流的山泉，每日会有执事弟子从崖顶吊篮送来清水和粗粝饭食。”凌霄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公文，“百日之内，静思己过，不得踏出此崖半步。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看小六子一眼，身形一动，便如同融入山风的青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下山陡峭崎岖的小径尽头，速度快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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