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的朱门刚推开一条缝,方丈慧能便双手合十拦在门前,僧袍下摆扫过门前的流民脚印,语气坚定:“寺产乃信众虔诚所赠,供奉佛祖、赡养僧众皆赖于此,岂能充作俗用?”钱溥上前一步,将户部文书展开在他面前,指尖点过“流民冻毙数”一栏:“方丈慈悲,可知寺外三里的破窑里,百余名流民已三日未进粒米,孩童哭哑了嗓子,老人冻得只剩一口气?佛曰‘普度众生’,难道只度香客,不度这濒死的生民?”慧能合十的手指微微颤抖,喉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恰逢张伏巡查河南赈灾,听闻消息策马赶来,马鞍上还挂着给流民的干饼。他与慧能曾在江南论过佛法,算是旧识,便屏退左右,拉着慧能至寺内偏殿:“方丈,前时黄河决堤,浊浪都漫到寺门石狮子脚边了,若不是殿下带着军民日夜堵缺口,相国寺这百年基业,早被洪水冲得精光。如今殿下只要近年豪强捐赠的千亩肥田,祖制的三百亩田产分毫不动,于寺无亏,却能救数十万流民的命——这才是最大的功德。”
慧能沉默半晌,终于转身从佛龛下取出寺内秘藏的账册,指尖划过“魏党旧部捐赠”的字样,一声长叹:“近年魏党残余为避查抄,常以‘捐赠’为名匿藏赃产,这千亩田产中,便有五百亩是他们所赠——老衲早想清理,却苦无由头。今日便借殿下之力,献此田产,既助赈灾,也清寺内浊流。”徐英大喜,毛笔在账册上疾书,墨痕簌簌落在“可调度田产”一栏——仅开封一地,便清出可佃可卖的田产五千亩。
三日后,各地清查结果汇总至中枢:全国共清出多余寺产三万两千亩,河南一万五千亩水土最肥,江南八千亩近漕运,京畿七千亩靠城镇。萧燊指着舆图上的标记,对徐英道:“河南田产尽数佃给流民,江南、京畿的田产易售,交由王砚统筹变卖——他管盐铁时算盘精,这事交给他,朕放心。”
清查并非一帆风顺,江南苏州寒山寺便出了岔子。方丈与浙江按察使司副使私相授受,将两千亩额外田产隐匿在“寺内菜园”名下,账目做得天衣无缝。负责江南清查的宋禾心细如发,见“菜园”亩数远超寺院所需,又闻副使常来寺内“听经”,当即察觉异常,快马将消息报给都察院左都御史虞谦和浙江按察使顾彦。虞谦素来铁面,当即拍板:“带御史随顾彦去,查不明白,就把人带回京城审!”
顾彦带着人手直扑寒山寺,刚进寺门,那副使便挺着圆滚滚的肚皮赶来,官帽歪在头上:“寺产清查当循地方程序,顾大人这般擅闯,就不怕坏了规矩?”顾彦按在腰间佩刀上,冷笑一声:“《大吴律》新增‘阻挠民生事务’条款,你为寺院隐匿田产、耽误赈灾,便是坏了‘民生规矩’,当问罪!”话音未落,手下已上前将副使按倒,从他随身的锦袋里搜出了隐匿田产的真账册——上面还有他的亲笔签名。
案子火速报至萧燊案头,他召来杨璞,指着卷宗问:“此类阻挠者,该如何处置才能以儆效尤?”杨璞早已将律法细则备妥,指尖划过条文:“副使按‘包庇舞弊、阻挠民生’论,贬谪西南烟瘴地;方丈虽未直接违法,但协助隐匿,罚其闭门思过三月,由礼部章明远监管寺院整顿。”萧燊当即准奏,次日便颁令全国:“凡阻挠寺产调度者,无论官民僧道,一律从严处置,绝不姑息!”
政令一出,各地寺院再无敢阻挠者。邢湛生怕还有豪强或魏党余孽借机生事,特意派久历边事的兵部左侍郎邵峰,带两千禁军分队协助清查:“殿下此举关乎数十万流民的命,谁敢捣乱,格杀勿论!”军威加持下,清查队伍如入无人之境,仅五日便完成了全部田产的分类造册,比原定时间还快了两日。
杨璞趁热打铁,连夜修订《寺产管理新则》,用朱笔圈出核心条款:“寺院田产以祖制为限,额外捐赠需报户部备案,严禁借捐赠之名隐匿财产、逃避赋税。”随后将新则纳入《大吴律》附则,呈给萧燊审阅。“如此一来,既能防日后寺产泛滥,又能堵上贪腐漏洞,一劳永逸。”萧燊翻看时,见条文严谨周全,不由赞道:“杨卿真是律法奇才,有你在,新政推行便少了许多阻碍。”
河南一万五千亩可佃田产,萧燊全权交由张伏与河南布政使柳恒落实。柳恒在河南推行“分段育苗法”时,曾与流民同吃同住,最懂他们的需求,当即拟定佃种细则,字迹写得工工整整:“流民以户为单位,每户佃田五亩,前两年全免租金,第三年起缴三成租——租金专款专用,全归地方赈灾局,用于流民的农具、种子补贴。”
开封城外的佃田分派点,流民李老汉捧着佃田文书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粗糙的指腹反复摩挲着“免租两年”的字样。他一家五口,洪水冲毁了祖祖辈辈耕种的田地,本以为要在破窑里冻饿而死,如今竟能重新握住锄头。柳恒亲自为他指认田界,脚下的布鞋沾着新翻的泥土:“老丈,这田是相国寺捐的,殿下说了,好好种,来年收了新麦,咱就能把破屋重盖起来,日子定能红火。”李老汉“扑通”一声跪地磕头,额头撞在冻土上,哭声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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