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的雪来得早,塘面结了层薄冰,踩上去“咯吱”响,像谁在耳边说悄悄话。菱花早就谢了,菱娘就剪了红纸,照样剪成菱花的样子,往石壁上贴。红纸被风吹得“哗啦”响,她就在每个纸花背后多抹点浆糊,贴得牢牢的,像在钉住那些快要被风雪吹走的念想。雪落在石壁上,把红纸衬得格外艳,像一团团小火苗,在白茫茫的天地间跳着舞。
她站在雪地里,呵着白气看那些纸花,睫毛上结了层白霜,像落了些碎星星。忽然想起阿橹临走时说的话:“等我回来,就把石壁凿平了,给你刻满菱花,用最硬的凿子,刻得深深的,风刮不走,雨淋不掉。”她抬手摸了摸石壁,糙得硌手,却好像能摸到未来的样子——他举着凿子,她递着锤子,叮当声里,那些菱花一朵朵从石头里长出来,带着凿子的冷硬,和他们的温度。
第五年的梅雨下得缠绵,一下就是半个月,石板路滑得像抹了油。菱娘踩着雨鞋去采菱,裤脚溅满了泥,每走一步都“咕叽”响,像在数着日子。塘里的菱叶被泡得发沉,贴在水面上,她得用木桨把叶子拨开,才能看见藏在底下的老菱——阿橹爱吃老菱,说越嚼越香,像他们的日子,得慢慢品。她把采来的老菱装在竹筐里,沉甸甸的,压得肩膀发红,可心里却踏实,像揣着满满的希望。
回到石壁前,揭下蔫了的纸菱花时,手指被浆糊粘住,扯得生疼,像被那些熬了太久的时光拽着。“又掉了三朵。”她对着镜子嘟囔,镜里的自己眼角有了点细纹,像石壁上的裂纹,是日子刻下的印。雨丝斜斜地打在镜面上,晕开一片模糊,她忽然笑了,对着镜子梳起头来。桃木梳齿划过发间,把湿气都梳了出来,发间还沾着片菱叶,是采菱时挂上的。
“阿橹说,等盖了瓦房,就给我打个梳妆台,”她轻声哼起阿橹在船上常唱的调子,那调子混着海浪声,此刻却裹着雨声,“月儿弯弯照菱塘,菱花底下藏情郎……”唱着唱着,雨声好像也跟着和起来,淅淅沥沥的,像在哄着谁别难过。石壁上的纸菱花被雨水泡得发胀,边缘卷了起来,像一个个小喇叭,仿佛在替她喊着那个名字,一遍又一遍,穿过雨幕,越过海浪,往他在的方向去。
她数了数,已经贴了六百八十朵,还差三百一十九朵就满九百九十九了。她摸出怀里的糯米浆,往新剪的纸花上抹,浆水混着雨水,顺着指尖往下滴,滴在石壁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快了,”她对着石壁说,声音被雨裹着,轻轻的,却带着股拗劲,“等贴满了,你就该回来了。”
雨还在下,塘里的菱叶翻着绿浪,把那些藏在叶底的菱角捂得紧紧的,像在守护着什么秘密。菱娘贴完最后一朵纸花,把木桨往菱桶里一插,撑着船往塘心去——她想再采些老菱,饱满的、沉甸甸的,等阿橹回来,就能煮一锅香喷喷的菱角粥了。粥里要放糖桂花,是去年秋天晒的,密封在罐子里,香得能把人醉倒。
雨珠落在她的发间,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只有那面菱花镜,被她紧紧攥在手里,镜面映着石壁上的红,像一团不会灭的火,在连绵的雨季里,烧得又稳又烈。她知道,等这九百九十九朵花铺满石壁,等塘里的菱角再熟一季,那个摇着船桨的身影,就会穿过雾,穿过雨,带着一身海风,笑着朝她走来,像他从未离开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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