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4路公交车和6路公交车拖着黑烟同时到站，铁皮车门哐当弹开，掉下些铁锈。
“坐6路绕和义门去玉清观。”夏书柠带着向柏上了6路车，递给售票员两枚五分钱钢镚。
“拿着，自己去后面找座位！”售票员扯下两张票递给她们。
午后暑气没消，车厢空荡荡的，铁皮座椅被晒得烫屁股。
因为她俩路程远，要坐到终点站。
夏书柠和向柏直接坐到了最后一排，车窗上糊着旧报纸，能挡点阳光。
她从背包里摸出两个麦秆编的坐垫，黄色坐垫递给向柏，绿色坐垫自己垫。
夏书柠还往自己垫子里塞了一小片雷击枣木的木屑。
向柏屁股刚挨着垫子，就瞪圆了眼睛，原本烫人的铁椅，比老柳树根坐着还凉爽。
“给你！”夏书柠又递过来一个搪瓷缸，里面装着绿豆冰糕，肉脯......好多好吃的，但都没有外包装。
向柏捧着满是美食的搪瓷缸，浑身僵住了，他不敢下嘴。
夏书柠一脸嫌弃地看向他的细胳膊细腿：“你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向柏心头一松，大口吃起来。
夏书柠唇角微勾，这小子骨子里心软的很，扛得住揍，却扛不住别人的一丁点善意。
车上就她们两个乘客，售票员闻到绿豆糕的香味：“哟！姑娘，哪买的绿豆糕呀，比稻香村的闻起来香！”
“自家做的。”夏书柠站起身，走到车厢中部售票员的座位，递过去两块绿豆糕，“大姐尝尝，凉糕解暑。”
售票员接过绿豆糕，咬了一小口：“哎哟，这么冰啊！这绿豆糕是加了多少薄荷？”
夏书柠点点头，又给售票员递过去一块绿豆糕。
此时，6路车刚好要过和义门，夏书柠指给向柏看远处废弃的饮水槽，“元代就从这个门引玉泉山水进京。”
“当年建和义门时，工匠埋了几百根柳木桩镇水......俗话说，柳木镇水，千年不腐。”
“姑娘，这你都知道啊，你肯定也是京市人吧？”售票员大姐一下子来了兴趣。
“五八年那会儿拆老城墙，我爹也在里面挑砖头，他亲眼见到挖出来的木桩子，全都是好好的。”
“后来那些老木桩子又被弄到敬业湖堵闸口，结果当年夏天镇水兽......”售票员大姐忽然止住了话头。
“你们快看，那是白石桥，”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老人都说，桥下埋着汉白玉......咱这地处处是宝......”
向柏听得入迷，扒着窗口想探头往外看。
“头不能探出窗户！”售票员大姐大喊一声，也不敢再给她们讲古了。
夏书柠轻轻踢了踢向柏：“赶紧吃！”
车窗外“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一闪而过，太阳都快落山了。
“终点站到了！”大姐戴上手套扯开铁门，顺口问，“你们咋到这来了？”
“过来挖点草药。”夏书柠随口给了一个理由，对着大姐挥手告别，就带着向柏下车了。
脚刚落到地面，热气直往小腿扑，柏油马路都晒软了，一走一黏。
太阳卡在西山口时，两人站在玉清观朱漆斑驳的门前。
“有高人呀......”夏书柠环顾四周，“前有照，后有靠，左右环抱，是个藏风聚气的宝地。”
她掏出一瓶甘草片，给向柏倒了三片：“含在舌下，别吞！”
向柏想帮忙探路，他伸手就要推门，被夏书柠一把扯回来，她严肃地说：
“记住了，下回进道观，哪怕是荒了的，也要比回自己家客气。”
“把你脖子上的铜钱转过来戴。”夏书柠之前就注意到向柏脖子上戴着的那枚铜钱。
那枚铜钱有一点与众不同，铜钱上乾隆通宝的“寳”字，缺了最后一笔。
她好奇地问：“你这枚铜钱是谁给你的？”
向柏刚重新戴好铜钱，“婆婆说，她捡到我时，就有这个，让我别弄丢了，以后也许能找到亲生父母。”
夏书柠点点头，对向柏说：“你父母应该不是一般人，而且很爱护你。”
向柏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夏书柠，重重地点了点头，“姐姐说得都对！”
他心里暗暗高兴，姐姐这么厉害，都这么说，那他一定不是没人要的孩子，婆婆也说过类似的话。
“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跑！”夏书柠叮嘱。
随后她率先迈过掉落在地的“破四旧”的标语，进了玉清观。
“姐姐，你看！”向柏指着西边的古井，夏书柠走过去，看到井沿长满苔藓，居然是青紫色的。
她又往井里扔了颗石子，等了三秒，才听到回声。
向柏探了探头：“这井好深啊！”。
夏书柠又摘了片柳叶丢进井里，冲向柏招手：“你过来看看，你能看见啥？”
向柏趴在井口，瞪着眼睛：“井水在打璇儿，好像......像盘着的龙尾巴......”
夏书柠赞许地点点头，“没白吃我的绿豆糕。”
“别在井口待了，跟我来！”夏书柠带着向柏走进玉清观正殿。
真武大帝的彩塑已经褪色了，胸口糊着白灰刷的“牛鬼蛇神”，夏书柠用袖口来回蹭了三下，露出残缺的黑纹冕旒。
“过来，搭把手！”夏书柠使唤向柏，两个人合力挪过供桌，积灰的香炉里竟还留着半截艾草。
夏书柠先掏出三枚铜钱压在供桌上。
她又从背包里拿出艾草，一起搓了搓，“噗”火星子猛地窜起来
三缕青烟刚飘到房梁，烟雾缭绕间，真武大帝手中的龟蛇似乎转了个方向。
远处突然传来《东方红》的广播声。
“磕九个响头。”她拍了拍向柏的后颈，“心要诚。”
向柏听话地原地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铺地的青砖都被他给撞碎了。
忽然，他觉得鼻子一凉，鼻血一下子出来了。
供桌下面忽然传来“咔哒”一声。
夏书柠勾唇一笑，她猜对了，难怪向柏的亲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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