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至第五站，灯突然熄灭。
那一瞬，仿佛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死寂。车厢内原本昏黄的灯光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掐灭，只剩下窗外偶尔掠过的路灯，在玻璃上投下几道扭曲的光影，像极了谁在暗处窥视的眼睛。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背包带，指尖冰凉，心跳却在耳膜里疯狂撞击。空气变得粘稠，呼吸都像被什么堵住，胸口闷得发疼。
脚步声，就在这时响起。
“嗒、嗒、嗒……”
缓慢，沉重，带着某种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回响。那声音从驾驶室的方向传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神经上。我死死盯着前方那片黑暗，视线几乎要穿透那层浓得化不开的阴影。车厢里其他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窸窣的低语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然后，他出现了。
一个高瘦的身影从驾驶室缓缓走出，步伐僵硬，仿佛关节早已锈死。他戴着一顶破旧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可随着他一步步靠近，那帽子缓缓抬起——
我差点尖叫出声。
那是一张……不，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脸”。左眼的位置塌陷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边缘布满溃烂的皮肉，像是被虫蚁啃噬过多年；右眼却异常明亮，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执念的光，死死盯着我们每一个人。他的皮肤泛着青灰色，像是久埋地下的尸体被重新挖出，嘴角微微上扬，却不是笑，而是一种扭曲的、近乎痛苦的抽搐。
“你们，”他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中挤出，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都该死。”
车厢里一片死寂。有人开始低声啜泣，有人拼命往后缩，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道目光。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铁钳夹住，发不出声音。可最终，我还是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你是谁？”
他停下脚步，站在过道中央，右手缓缓抬起，摘下那顶鸭舌帽。随着帽子的脱落，更多腐烂的皮肉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下，头皮上甚至能看到几缕干枯的黑发黏在溃烂的伤口上。他盯着我，右眼微微眯起，像是在辨认什么。
“我是她父亲。”他说，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却比刚才更令人窒息，“那天，你们都看见了车祸，却没人报警，没人作证，没人停下。”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冰冷的雨滴，狠狠砸进我的脑海。
那是一个雨夜。我加班到凌晨，撑着伞走在回家的路上。雨下得很大，街灯在水洼中扭曲成破碎的光斑。就在十字路口，一辆黑色轿车失控般冲上人行道，车头狠狠撞上了一个穿着红雨衣的小女孩。她像一片落叶般飞了出去，摔在几米外的水坑里，一动不动。
我愣住了。
那一刻，我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雨水模糊了视线，雷声掩盖了撞击的声响，我告诉自己：也许只是个幻觉，也许她只是摔倒了……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加快脚步离开了。我没有报警，没有回头，甚至第二天看到新闻时，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关掉了手机。
原来，她死了。
而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的父亲。
我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可他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身上，仿佛早已看穿了我的怯懦与逃避。
“那天晚上，有七个人路过。”他缓缓开口，声音像从地狱深处传来，“你们都看见了，可你们都选择了沉默。你们怕惹上麻烦，怕耽误时间，怕卷入是非……可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个孩子，她才八岁？她连伞都没撑，就被你们的冷漠，活活拖进了地狱。”
他的右手缓缓抬起，手中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扳手。铁锈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暗红，像是干涸的血。他轻轻摩挲着扳手的边缘，动作温柔得诡异，仿佛那是他女儿生前最爱的玩具。
“你们不配活着。”他说，“你们的心，早就死了。”
车厢里有人开始尖叫，可车门却纹丝不动。我猛地意识到——这辆车，根本没停靠在站台。它还在行驶，可窗外的景色却越来越模糊，街道、路灯、建筑……全都扭曲成一片灰蒙蒙的雾，仿佛我们正驶向某个不属于人间的地方。
“现在，轮到你们偿还了。”他举起扳手，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拼命往后缩，可座椅像生了根，动弹不得。他的影子在车厢壁上拉得极长，像一只张开巨口的怪物。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腐烂的肉、潮湿的泥土、还有淡淡的汽油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我不是故意的……”我终于哭出声，“我以为……我以为她没事……”
“你以为？”他忽然笑了，那声音像是玻璃碎片在骨头上刮擦，“你以为？那晚的雨，每一滴都带着她的哭声。你们的沉默，就是她的葬礼。”
他离我越来越近，扳手高高举起。我闭上眼，泪水滑落。
可就在这时，车厢另一端传来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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