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汉格尔斯克的街头,米哈伊尔·彼得罗维奇·沃罗宁踩着齐踝深的雪泥,排在面包店外扭曲的长队里。寒风像剔骨刀刮过他皲裂的脸颊,他裹紧那件磨出毛边的旧大衣,指节冻得发紫。队伍缓慢蠕动,人们呼出的白气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里凝成一片灰蒙蒙的雾障。前头一个裹着褪色头巾的老妇人突然踉跄,米哈伊尔下意识托住她枯枝般的手臂。老妇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珠里映着铅灰色的天光,嘴唇翕动,声音细若游丝:“他们……在镜子里……换人……”话音未落,一辆黑色伏尔加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队尾。车门打开,两个穿厚呢大衣的男人下来,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毫无血色的下巴。老妇人猛地抽回手,像受惊的兔子般缩进人群深处,再不见踪影。米哈伊尔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两人胸前别着铜质徽章,上面蚀刻着双头鹰与齿轮交缠的图案:国家异常现象管控总局。阿尔汉格尔斯克人背地里都叫它“镜管局”。
米哈伊尔在“北方造船厂”当管道工,干了二十年。厂子庞大如钢铁巨兽,盘踞在北德维纳河入海口,烟囱日夜喷吐着肮脏的烟雾,把雪地熏成病恹恹的灰黄。他每天钻进幽深船腹,检修锈蚀的管道,油污浸透手套,渗进指甲缝里。工友谢尔盖总爱在休息室灌伏特加,他红着眼睛对米哈伊尔说:“老米哈,这鬼地方……管道里流的不是水,是时间的残渣。”上周三,谢尔盖没来上班。工头克里莫夫——一个永远挺着将军肚、制服扣子绷得发亮的男人——只冷冷丢下一句:“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调去西伯利亚项目了。”可米哈伊尔在谢尔盖的工具箱夹层里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用铅笔潦草写着:“别信镜子!他们在‘镜渊’里养怪物!来找我……旧灯塔……”字迹被油污晕开,像垂死的挣扎。当晚,米哈伊尔在公共宿舍狭窄的卫生间里刮胡子,镜中自己的倒影忽然眨了眨左眼——而他本人并未眨眼。他猛地后退,手肘撞翻了搪瓷杯,玻璃碎裂声刺破寂静。镜中影像却纹丝不动,嘴角缓缓向上弯起一个僵硬的弧度。
回家的路在雪幕中扭曲变形。米哈伊尔住在列宁街十七号,一栋摇摇欲坠的斯大林式公寓楼。楼梯间弥漫着卷心菜汤和潮湿墙皮的酸腐气。三楼拐角,邻居阿加菲娅老奶奶正佝偻着扫地。她九十二岁了,是条街上最年长的人,东正教圣像挂满她家门框。米哈伊尔习惯性地点头问候,阿加菲娅却突然抓住他手腕,枯瘦的手指铁钳般有力。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孩子,你身上有‘镜渊’的霉味!快把圣像戴上!”她不由分说将一尊小小的铜制圣尼古拉像塞进米哈伊尔掌心,铜像冰凉,刻痕深深嵌入他冻疮遍布的皮肤。米哈伊尔想道谢,老人却猛地甩开他,砰地关上门,门缝里飘出她颤抖的祈祷声:“主啊,护佑这迷途的羔羊……别让镜中的鬼影夺走他的魂灵……”
推开自家房门,温暖混杂着廉价炖菜的味道扑面而来。妻子艾拉在厨房忙碌,儿子格里沙蜷在沙发里写作业。十二岁的格里沙抬头,眼睛亮晶晶的:“爸爸!看我捡到什么!”他摊开手掌,一枚黄铜怀表静静躺在掌心。表壳布满划痕,玻璃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指针停在不存在的“十三点十七分”。米哈伊尔心头一紧:“哪儿来的?” “河边!结冰的旧码头!有个穿黑大衣的叔叔掉的,他跑得好快……”格里沙兴奋地拨弄表冠。咔哒一声轻响,怀表弹开。表盖内侧竟镶嵌着一小块磨砂玻璃,映出格里沙的脸——可镜中的男孩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旋转的、粘稠的灰色旋涡。米哈伊尔猛地合上表盖,厉声喝道:“扔掉它!立刻!”格里沙吓得一哆嗦,怀表掉在地上。艾拉闻声出来,脸色发白:“怎么了?这表……克格勃的人上周在码头抓走一个流浪汉,他兜里就有这个……”米哈伊尔弯腰去捡,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时,怀表突然疯狂震动,表盘玻璃寸寸碎裂。一道刺目的白光炸开,眩晕感排山倒海。他听见艾拉撕心裂肺的尖叫,格里沙的哭喊被拉长成诡异的嗡鸣。白光吞噬一切前,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格里沙小小的身影在光晕中淡化、扭曲,像水中的墨迹,而另一个格里沙——眼神空洞、嘴角挂着程式化微笑的“格里沙”——正从白光深处缓缓站起,朝他伸出手。
米哈伊尔在冰冷的地板上醒来。壁炉火苗奄奄一息,窗外夜色浓稠。艾拉不在,格里沙也不在。桌上留着一张字条,是艾拉的字迹,墨迹被泪水晕开:“他们带走了格里沙。说他被‘镜渊污染’。镜管局的人……克里莫夫亲自来的。别找我们,保重。”字条下压着那枚怀表,裂开的表壳里,灰色旋涡缓缓旋转,像一只窥视的眼睛。米哈伊尔攥紧阿加菲娅给的圣尼古拉像,铜像边缘几乎嵌进掌心。他冲出门,雪片刀子般割在脸上。列宁街死寂,只有风在空荡的窗框间呜咽。他奔向码头,奔向谢尔盖字条上写的旧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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