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三十斤粮票。”老妇人开口嗓音嘶哑,像是在嚼沙子,“村支书说,娃是去城里享福的。那是六零年,家里实在揭不开锅……”
她没哭,干涸的眼窝里早就没了泪水。
她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天清晨的每一个细节:那辆绿皮卡车的车牌号尾数是“09”,接走孩子的那个干部左手缺了一根小拇指。
七支钢笔在纸上游走,发出春蚕嚼叶般的沙沙声。
每一页写满,抄写人就在末尾摁下一个鲜红的手印,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我见证,我留存。
这种压抑的安静比咆哮更让人喘不过气。
叶雨馨站在阴影里,看着那盏煤油灯跳动。
徐墨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
“老宅那边的饵,鱼咬钩了。”徐墨辰的声音压得很低,没惊动任何人。
叶雨馨侧过头,视线落在他沾了一点灰烬的袖口上。
“守序同盟急了。”徐墨辰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放在鼻下闻了闻,没点,“我让李浩杰放风,说当年的原始账本都藏在徐家老宅的地下密室里。刚才,老宅那口坏了二十年的警报铃响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三个黑衣人,带着空白的焚毁令,连汽油桶都拎进去了。警察去得正是时候,抓了个现行。”
这不是阴谋,是阳谋。
当警方从入侵者身上搜出那种只有特定部门才能签发的“焚毁令”时,舆论的洪水就再也堵不住了。
叶雨馨没说话,只是伸手帮他拍掉了袖口的那点灰。
这时,李浩杰抱着那台贴满贴纸的笔记本电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碎砖跑过来。
他的脸色在屏幕蓝光的映照下惨白如纸,甚至比刚才那个作证的老妇人还要难看。
“雨馨姐,有些东西……你得自己看。”李浩杰的声音在抖,他没敢直视叶雨馨的眼睛。
电脑屏幕上是一张扫描件,抬头写着《意识剥离协议-A级》。
那是殡仪馆地下机房加密分区的底层文件,像是被压在棺材板最底下的秘密。
叶雨馨的目光扫过那些晦涩的医学术语,直接落在了末页的签名栏上。
那一瞬间,她感觉周围的风停了。
签名栏里,笔锋锐利如刀,透着一股子决绝——叶振邦。
日期,正是她被医生宣布“临床死亡”的那一天。
“还有这个。”李浩杰咽了口唾沫,手指飞快地切出一个窗口,“当年的医院值班日志。你被推进太平间之前的十分钟,凌晨两点,叶老先生独自进过ICU。那十分钟里,监控是有记录的,但是……被物理覆盖了。”
父亲签的字?父亲在她“死”后去看过她?
叶雨馨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的触摸板,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家族斗争的弃子,是被扔进乱葬岗的垃圾。
可这份协议的内容,分明是某种极高风险的“假死置换”手术,死亡率九成,但那是当时唯一的活路。
她猛地合上电脑,力道大得差点夹住李浩杰的手指。
“封存。”叶雨馨吐出两个字,牙关紧咬,“这事烂在肚子里,现在不准发。”
这不仅仅是真相,这是足以动摇她复仇根基的地震。
如果父亲不是凶手,而是共犯,甚至是一个绝望的拯救者,那她这几年恨的到底是什么?
还没等她理清思绪,两束刺眼的车灯撕裂了夜色。
阿福的那辆破吉普冲了进来,急刹车带起一片泥点。
他没熄火,跳下车时手里捏着个牛皮纸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半路被截了。”阿福大步走过来,把纸袋拍在八仙桌的一角,“没动武,扔下这个就跑。说是赵文山的‘临终遗书’。”
叶雨馨拆开封条,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病历复印件。
赵文山,那个一直被视作幕后黑手之一的管家,病历上赫然写着:晚期脑胶质瘤,压迫布罗卡氏区(语言中枢),确诊时间——三年前。
医学判定:患者已丧失完整语言组织能力,仅能发出单音节。
如果赵文山三年前就哑了,那这几年代表他发号施令、指控徐墨辰、甚至在电话里威胁叶雨馨的人,是谁?
“离间计。”阿福啐了一口,“这是想告诉我们,之前针对徐少的所有指控,都是有人借着赵文山的名头搞的鬼,想让我们窝里斗,或者怀疑之前的调查方向全错了。”
的确是离间计,但也足够恶毒。
这招釜底抽薪,直接把他们之前的很多推论变成了伪证。
叶雨馨捏着那张病历,纸张在她手里发出脆响。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徐墨辰,后者正靠在残墙上,目光看着漆黑的夜空,似乎对这边的骚动并不在意。
她深吸一口气,将病历折好,塞进口袋。
此时,听证会已经接近尾声。
最后一位证人讲完,七位抄写员停下了笔,手腕酸痛得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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