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精妙的平衡与压制。
张居正需要苏宁的才干与那股打破陈规的锐气,来为他的改革注入更强大的实干动力,尤其是在开源敛财、夯实国基方面。
但他也深知苏宁此子,心思深沉,行事不拘一格,更手握“大明超市”这张无孔不入的暗网,其势已显尾大不掉之象。
若让其入阁,获得宰辅名分,与内廷、言官乃至皇帝直接沟通的渠道将更为畅通,其影响力将难以估量,甚至可能反过来干扰甚至脱离他张居正设定的改革轨道。
因此,将苏宁放在工部尚书这个极其重要却又相对“专业”的位置上,如同为猛虎套上缰绳,既用其力,又防其噬。
旨意传到苏府,幕僚们纷纷道贺,认为这是大人更进一步的明证。
唯有苏宁,在接过圣旨的那一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看得分明。
张居正此举,是要将他框定在“能臣干吏”的框架内,用繁重的实务捆住他的手脚,同时断绝他染指核心权力的路径。
“元辅倒是打得好算盘。”苏宁屏退左右,对心腹周正杰淡然道,“让我做这大明的总工匠,却不准我踏入书房议事。”
周正杰面露忧色:“安邦,既然如此,何不……”
“不,这个位置,正好。”苏宁打断他,目光投向工部衙门的方向,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与自信,“他张江陵以为工部只是执行之所,却不知真正的力量,往往就蕴藏在钢铁、机械与能源之中。他既给了我名正言顺调动天下工料的权力,我岂能辜负他这番‘美意’?”
不入阁,或许正合他意。
在聚光灯之外,他才能更从容地,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帝国打下真正的根基。
张居正防的是权臣,而他苏宁,要做的却是奠基人。
这二者,本就不在同一维度。
……
万历十年春,一场看似微不足道的疾病,竟成了压垮帝国首辅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居正多年伏案批阅奏章,早已患上严重的痔瘘之疾。
此次病情来势汹汹,发作时疼痛难忍,令他坐卧不安,连入宫讲读都难以坚持。
万历皇帝闻讯,特派太医院院判赵裕前往张府诊治。
赵裕乃外科圣手,见首辅痛苦,便提议以刀针切除痔核,直言“此乃痼疾,非手术不能根除”。
一生勇于任事、锐意改革的张居正,在病痛折磨下,竟也同意了这大胆的治疗方案。
然而,这一刀却成了致命之误。
手术过程中,赵裕虽尽力施为,却未能完全止住创口出血。
术后,张居正元气大伤,持续失血导致面色苍白、精神萎顿。
他强撑病体,在给皇帝的奏疏中自述:“臣自去冬以来,体弱过劳,内伤气血,引发肠胃宿疾。”
为缓解不适,他多服寒凉药剂,却反而重伤脾胃,以致“饮食日减,四肢无力”。
此时的张居正,已是一台运转了太久的精密机器。
十年来,他推行改革如履薄冰,清丈田亩得罪了勋贵,整顿吏役触怒了官僚,“一条鞭法”更是让无数地方势力怀恨在心。
朝中明枪暗箭从未停歇,而他要维持这庞大帝国的运转,每日批阅的公文堆积如山,常常工作至深夜。
长期的极度劳累与精神压力,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
胃脘疼痛时常发作,肝火亢盛让他性情愈发急躁。
这场失败的手术,如同在已经千疮百孔的堤坝上凿开了最后一个缺口。
病榻上的张居正,仍强打精神处理政务。
但同僚们已看出端倪,这位曾经雷厉风行的首辅,如今连握笔都显得吃力。
他给门生的信中写道:“贱恙实痔疮故也,一向不以示人,兹不得已……遂成痼疾。”
六月初,病情急转直下。
持续的失血与感染,加上原有的脾胃虚弱、肝火亢盛诸症一并爆发。
这位执掌大明江山十年的权臣,在病榻上走完了人生的最后旅程。
消息传出,举朝震动。
有人痛哭流涕,如丧考妣;有人暗自庆幸,摩拳擦掌。
而远在工部衙门的苏宁闻讯后,久久伫立窗前。
他想起这位亦师亦敌的首辅,想起他那句“愿以深心奉尘刹,不予自身求利益”的誓言,也想起他对自己既重用又防范的复杂态度。
“元辅,”苏宁轻声自语,“你为大明朝续命十年,可曾想过,自己竟会败在一场小小的痔疮手术上?”
历史的吊诡莫过于此……
一个帝国的命运,有时竟系于如此微末的细节。
张居正的时代,就这样在一个外科手术的意外中,仓促地画上了句号。
……
万历十年的夏天,随着张居正的溘然长逝,笼罩大明王朝近十年的铁腕相权终于落下帷幕。
朝堂之上,暗流骤然汹涌。
万历皇帝几乎未作迟疑,便依照资历与惯例,擢升次辅张四维为内阁首辅。
然而,更引人瞩目的,是另一道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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