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了小单一家人，方兴艾背起海穆，一行人准备下山。
临别前，小单不舍地拽着邓双的衣角，泪眼汪汪，邓双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蹲下来小声附耳说道：“小姑娘别哭啦，你俊哥哥马上就会帮你实现愿望，开心点，去跟他道谢和道别吧。”
见小单向自己走来，海穆朝她挥挥手，道：“小单，有缘再见。”
“——俊哥哥，再见。”
萍水相逢，终有一别。
下山路上柴七与方兴艾交替着背着海穆，方兴艾轮出来后，悄悄问邓双：“你是怎么把爷从江边弄到山上来的？”
“架着，使出全身力气，像蚂蚁抬食那样一点点挪过来的。”
“我如今真对你另眼相待了。”
“大人这是揶揄小的？”
方兴艾赶紧解释道：“没没没，我是真心实意的赞许——想不到你这小身板，气力还挺大的。”
“可能是走投无路，就逼得全身气力都爆发了吧。”邓双挠着头解释。
突然想到什么，他好奇地问：“方长史，您后来潜到哪里去了？怎么一直没见到你人。”
“我跟那匪头水里大战了三十回合，眼看快要制服他时，这鳖孙不知哪里掏出一张网把我给网住了……等我挣脱网并将他擒住时，已被冲到了十里开外。”
邓双才发觉方兴艾有说书先生一般的好口才，啧啧称道：“大人，您平素里真该多说说话，不然太浪费这张嘴了。”
他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道：“咱们侍奉主子，话少保命。”
“嗯，可我怎么觉着这趟出门，主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话多了还老爱戏弄人。”
“是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方兴艾表示强烈地不相信。
“好吧，信不信由您，可我绝没有说半句假话。”
邓双并不想与人争辩，自小以来，他都是这样的性格，即便后来证明很多事情他说的一点错也没有，他仍然都不擅长雄辩，或许这与他跟邓父相依为命生活经历有关系——争赢了口舌，要么容易失去玩伴，要么容易招惹对方父母亲自登门理论，逐渐他就琢磨透不要妄自在吃力不讨好的事上费时费力，因而他性格里很明显的几个特征就是不争、软弱与谦让。
下了山，海穆换骑马为乘马车，或许他还因为早间在小单家里二人说的话在生气，冰冷地吩咐：“邓双，你来马车里侍候。”
“是。”
漫长的时间里，二人待在这个狭小的车厢里，都沉默不语。可这次换邓双不自在了，看来自己又一次得罪了海穆，为了不吃所谓的苦果子，当然至今他还没吃过海穆给他制造的苦果子，但他一贯杞人忧天，于是主动找起话来。
“主子，沁园主人是您的别称么？”
“你说呢？”
“那沁园在哪里呢？”
“……”
海穆的确不想理他。
“既然如此小人就大胆猜测，要是猜对了，请您吱一声，成么？”邓双赔着十足的耐心，毕竟人要屡败屡战嘛。
“淮王府的一处院落？”
邓双见海穆没反应，接着猜：“您的别院？”
“莫非在宫里？”
“……”
“青城避暑山庄么？”
连猜了将近二十个地址，海穆仍无动于衷，邓双彻底灰心丧气了，果然自己是不擅长哄人的，于是也闭了嘴。
就在此时，耳畔轻飘飘传来一句：“等回了京，我可以带你去沁园看看。”
事实证明，邓双是个不容易生别人气的人，海穆刚刚示一点好，他就没脾气了。
“那您能先告诉我方才猜的那些个地方，哪一处挨沁园最近的吧？”
“都不近。”海穆语气很平淡，“去沁园车马快行也要行两日。”
“哦。”
沉默了一会儿，海穆突然问起：“你为何要着急拿回户符？”
邓双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支吾着：“其实就是觉得趁年少，得多去走走看看，免得孤陋寡闻嘛。”
海穆笑了，在邓双看来是一种释然的笑。
“我几乎每一年都要东巡或者南巡，你跟着我，不也可以见山水长见识吗？”
“可我不会说话，要是惹您生气了，可就完蛋了。”邓双试图委婉地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
“你看着我的眼睛。”
“什么？”
“看着我的眼。”海穆循循善诱，“再仔细回想这些日子我有为难过你没？”
“这……这倒是没有过的。”
“所以你看——自己是否太杞人忧天了！”海穆又道，“跟着我，至少不缺衣少食吧。”
他原本想说“至少平安无险”，可岳州水匪劫道就是昨日之事，只好把话给咽了回去。恰巧摸到腰间戴的一块玉佩，顺手解下来丢给邓双：“这个赏你。”
邓双捧着玉佩诧异地看向他。
“你不是把身上的银子都塞到小单家里的被褥里了吗？”
“——主子您怎么知道的！”
“——睁着眼看见的呗！”
“我本想悄悄做这件事的，看来又败了。只要小单尽早发现就好。”邓双皱起眉头，似乎在纠结到底是让人看见好还是不好。
“为何不要人知？有的人做了蚊子点大的事就锣鼓喧天，唯恐天下人不知，你倒好，舍了全身的银子，还不想声张。何况，你这又不是做的坏事。”
“小人这不是为了挣福报嘛！做功德只要佛主知晓就成了。”
这话似曾相识，得嘞，难怪老三信他的话，什么福报不福报的，从他嘴里说出来一切都像那么一回事，很难不令人怀疑。
海穆心里如是想，可说出的话又是另一番：“我可不像你三爷，随便你说点什么他都要信。”
“唔，我也没料到三爷这样的。既然主子说到信不信，小人还真有一事不解。”邓双暗暗又把话题给换了。
“什么事，你说吧。”
“关于您的别称‘沁园主人’，有多少人知晓？”
“没几个。”他挑着眉，“你可能是第十七个知道的。”
“——那您……您还给小单那张纸，天呐，小姑娘不会从此认定咱俩是不可原谅的骗子吧。”邓双惊讶地张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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