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覃明听见自己开口。
他不能退开，也只能原地站着了。
“你问。”她说道，半点也不急。
他看着她，忍不住伸出手，但是伸到一半，又顿住了，然后将自己的手放回外套口袋里。
李迁徙看着他的举动，低头伸手，将自己的外套扣子扣好，然后抬头看着他，他也看着她，覃明心里本来有很多的探究，犹疑，都因为这样的对视而变得柔软又自然。
他知道，其实自己不用像个青涩的少年一样，看着自己喜欢的女生的一举一动，来判定自己的感情里的悲喜，他喜欢她，可以跟她无关的。
但是，他竟觉得，自己不过是经历了多几年的岁月，情商高了许多，且也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所以能够和平地，跟毫无指望的女生这样对视，还很自洽地原地踏步。
“你妈妈那天出庭作证，你是真的那般镇定，还是将所有的情绪压了下去，只是为了不向对方示弱？”覃明这般问道——他只担心这个。
那天从法院出来，她回到家里，一切如常。
甚至，还跟等在门口的他说了晚安。
真是见鬼了。
他想当时就问个究竟，但是刚好，萧迁那个白痴，让他赶紧回公司加班。
萧迁那个家伙，最近都把时间放在了约会这件事上，除了替他处理这个案子的边边角角，律所的客户，也都是魏乐在帮忙接待。
公司的事，花钱的董事们都盯得很紧，特别是开始盈利之后，那天他加班到夜里十二点，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一点了。
他看着李迁徙家的花园门口，亮着一盏灯。
然后，他打开了自己房子的灯，花园门口的灯，熄灭了。
他因为这个，差点翻墙冲进隔壁或者给她打电话，但是他忍住了。
若他应为担心她因为她妈妈突然出现，说那些陈年旧疤，来将她绳之以法，她会有激烈的情绪反应，但是又压抑，那么他此刻再做这些出格的举动，无疑是火上浇油。
他只是强迫自己睡着，然后第二天又是无尽头的忙碌，然后三天过去了，她家花园门口的灯，每夜都亮着，然后在他家的灯亮起之后就熄灭。
这中间，他给她的弟弟李迁随打过电话，跟他大概讲了一下法庭的情况，李迁随的反应非常激烈，甚至扬言要冲过来，去找他那位几乎没有养过他的妈妈算账。
覃明说：“不要添乱，你姐姐反应还好，但是你若沉不住气，只会雪上加霜，且对方可能就是希望你激动，失控，然后去刺激你的姐姐。
你自小是她带大，应该知道，对于她来说，你的安危有多重要。
好好守着那家咖啡店，她常常带着孩子在一楼看书，到二楼喝咖啡，你在那里，她至少会比之前安全一半。”
李迁随因为他这番话里的某一句放弃了冲动，但是覃明也在清晨，看见李迁随瘦瘦的身影出现九号门口，而且来回逡巡好久。
李迁徙依旧如常，每日清晨跑步。
她看见了弟弟李迁随——当然了，她围绕着他们三栋房子跑步，就是一边运动，一边查看周围动静的。
而且她素来警觉，她弟弟已出现，她就知道了。
但是她装作不知道，而李迁随怕姐姐知道，在姐姐跑步的身影经过九号门旁边的小丛林的时候，忙躲在柱子后面。
他因为在里面，知道里面的动静，又有监控，所以这姐弟俩都没有发现他，但是姐弟俩的小举动，他都是看得清楚。
但从这些反应，他倒是只能判断她是正常的，没有因为那场审判触及的伦理爱恨，而有任何失控或者沉沦。
现在，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他也看不见她的眼神有任何问题，也不见任何伪装。
且，或许是灯光实在混乱，加上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她的眼神，有些过于温柔。
他分明习惯，她之前的不习惯跟人对视，但是现在……
她说话总看着他的眼睛，让他除了移开视线，只能尽可能地将自己心里的猥琐压下去。
“我早就知道，自己若是比较弱小，必然会被欺负，所以我习惯了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强大。
但是那天，我是尽量让自己不要那么强大。
虽然，站在我跟弟弟的角度，她当年的举动，无疑是差点要了我的命，说是凶手都不为过，更别提母子情分了。
她又以原告证人的身份出现在证人席上，对我爸爸各种指责，分明是要我有罪。
我的孩子还在旁边，她也这样做，其实也唤起了我全部的愤怒。
但是，她都躲了这么多年了，突然跑出来，自然是对方许诺了她非常想要的东西。
对于一个失踪的人来说，自然是想要一个正常人的身份。
我虽然因为我的境况和当年的事，对她满是愤怒，但是换了我，可能大约也就是这种样子。
且，爸爸当年，不管因为什么，确实打过她。
我便忍住了我的愤怒，只是往她身上泼脏水罢了。”
李迁徙的话，让覃明心里某个地方悄悄地安稳了——说得这么理智，且逻辑自洽，应该不是钻牛角，或者偏执的状况。
而且说话的情绪，也很稳定，也没有什么戏剧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件跟自己关系不太大的事情，虽然真诚，但是分明已经不再其中困顿了。
“你知道，很多时候，想得这么理智，其实对自己并不公平。当年的你，并不亏欠于她，而她现在确实不应该伤害于你。”覃明忍不住说道。
“我听说过一个故事，妈妈抛弃了孩子，孩子因为思念，长大了还跑去找妈妈，然后千方百计地找到了，见到了妈妈，那个妈妈吓得逃跑了。
我想，她除了害怕我的爸爸，也害怕我们姐弟去找她吧！
怕我们，因为她的抛弃，有仇恨，会给她惹来祸事。
这样先下手，在公堂之上，对着众人说出我们之间的矛盾，也是个见证，自然会有约束的力量。
既然后果是休庭，之后可能未必有她这个环节，那我觉得就算了，只是，今后再不必相见，也不必思念。”
李迁徙说到这里，眼睑眨巴了一下，微微笑了。
“且我如今，虽然丧偶，官司缠身，孩子年幼，还没有崩溃，也多半是见识过当年，她的勇气，所以才能好好的，我真的，是有感激的心情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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