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珍心里头存着事，躺着翻来翻去的，也睡不着，闭上了眼睛数羊，数到一千只了，也没睡意。
荷珍以前也没跟这么多人一道在一间屋子里挤过，她住过人最多的房间是辍学之前睡过的集体宿舍，八人间的上下铺，原以为那已经算是闹腾的了，跟这古代大通铺比起来，那都不算是事。
大通铺条件是真辛苦，人挨着人睡，扯一下被子，一不小心，被子角或者是手，就打到边上的人了。这睡觉都得小心翼翼的，荷珍在床上换了几个睡觉姿势，提脚卷被子，就踢到边上的赵大娘了。害得她只能正面躺着睡。
撑到第一遍公鸡开始叫的时候，她眼皮发酸，才慢慢睡去。
然后就开始做梦了。
梦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的。起初她好像是在家里头，跟家里人说了牛痘的事，一转眼，忽然就变成她在人群里头，到处跟人说这事了。她说定国公那劳什子神药根本就不值那么多钱，那是骗人的。一会儿，又是卞氏搂着她在哭了，说有人要来杀她。荷珍问了一句“是不是定国公”，画面一转又开始逃命了，跑啊跑啊跑，跑到一个河边，一把刀劈过来，她的脑袋掉了下来。
荷珍就醒了，睁开眼睛，天还没亮，只能继续睡，没想到刚闭眼，又睡着了。
继续下去的梦就更没谱了，整个变成了恐怖故事死神来了了。
一会儿她正在山上采菊花呢，被一个樵夫一斧头砍死了，一会儿又变成皇帝要来赏她了，她坐了马车去领赏，被人直接从车上推了下来……
也不知道死了多少次，最后一次是又被吴金贵从山上推下来了，一阵失重感袭来，她从噩梦中惊醒。
一瞅边上，原先躺边上的人，都起来了，被子也没了。
荷珍晓得这是起晚了，穿上衣裳趿拉着鞋子正要出门，赵大娘推门进来了，差点把门板拍她脸上。
荷珍不好意思地说：“赵大娘，我睡过头了……”
赵大娘不以为意：“没事，现在起也不迟，反正没啥事。也不止你起晚了，昨儿个上蹿下跳几只皮猴子，都还没起呢。”
赵大娘把荷珍睡的被子抱起来，往外头去了。
荷珍把鞋和衣裳都穿整齐了，跟着出门。
太阳都已经升得老高了。
院子里，女人们已经把被子都用竹竿子挑着晒上了，几个正在翻被子。
昨个儿烧菜打翻了盐罐头那个女人，一边啃着馒头，一边给她递过来一个肉包子，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给……快吃！”
荷珍没刷牙，脸也没洗，实在是吃不下去，她拿着包子，进了厨房，舀了一瓢水，走到庭心大树下漱口。
才含了一口水在嘴里头来回动了几下，吐出来，听到有人在说：“……昨儿个夜里头听说是通州大营的杨千总、牛千总亲自领了人来捉人的，闹了老大的动静，衙门里头的兄弟都去了，好似真出事了……”
荷珍抬头看了看，发现前头医馆一扇后窗开了条缝。
她装作不小心被漱口水溅湿了脚的样子，往边上挪了两步，见到那窗缝里一抹青色一闪而过。再一想那话里头的内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是那几个衙役在说悄悄话了。
因为昨天夜里花式掉脑袋那堆梦，她现在对这些官啊朝廷啊的，真是怵得慌，连听壁脚的兴趣都没有了，拿着瓢子就要跑，谁知道后头另一个衙役接了句：“捉的什么人你知道吗？我听说好像是个卖风筝的，那小子贼滑头，提前就晓得了消息，害得兄弟们跟着通州大营那群人大晚上的，追了好几条街，差点把云盘镇给翻过来了……”
卖风筝的？
荷珍不由得想起了前一阵子她跟崔家兄妹还有桃珍一块儿上街的时候，碰到的那个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看得人头皮发麻。
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停了下来。
“哪里是什么卖风筝的，真要是卖风筝的，能劳烦通州大营那些兵连夜来追？”
“那是做什么的？”
“我哪里知道！跟你一道被撇在这里了。钱串子还说伏头儿不是个好东西，他还不是一样，不就是他老娘过生辰那日没给他家送礼嘛，恼了我们四个了，如今有什么脏活累活全往我们身上招呼。去他娘的，又不是整生，大人家老夫人生辰我们每人还能吃得上一碗带肉的寿面，再白拿几十个大钱，到了钱串子这里，还要我们倒贴钱了……”
“昨天还在说知府衙门混进了细作，通州大营的人把知府家给围起来了，城门都关了，最近通州大营的人这么忙活，你说，会不会那个卖风筝的也跟这个有关系？”
“真有关系，那咱可真是错过了一个立功的好机会了……”
“得了吧，刚才还说那小子滑不溜秋的，差点叫大营那些兵把镇子都给掀了，就你，还立功呢……”
党参从外头跑了进来，冲到院子中间，吼了一句：“宋少爷退烧了！疹子也下去了！”
这药效可真不是一般的快，昨天下午才吃的药，这才灌了两三顿，已经见效了。真是药到病除了。
后窗那里说话的声音立刻就没了。
赵大娘把被子一拍，冲上去逮住了党参，问他：“真好了？”
党参道：“也不能说好了，就是说药见效了，不发热了，疹子还没全好，不过确实小了不少，在慢慢好起来……”
赵大娘双手合十，连声道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在好起来就成，不发热了，疹子又在下去，这是说咱回春堂大夫那药是真的开得对症了，那不是痘疮。我们能回家了，太好了，可以回家了！”
可以回家了，三分钟不到，大家全知道这事了。
回不回家得看宋长青宋大少爷的病治得怎么样，想想就憋屈，幸好宋少爷这身子骨给力，大半夜起来吹了半天风，也没加重病情，要不然今天大家伙还得继续睡大通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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