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风不小。
一片片殷红桃花被吹下枝头，纷纷扰扰，盘旋一阵，落向地上去。
树枝在摇摆，如惊动，似狂舞。
树下有人，人不动。
衣袍在响，风在响，如擂战鼓。
肃寒上身微弯，腿半屈，左拳含腰，右手紧握打狗棍，负在背上。他目如刀，刀锋冷而冽，刺在尚阳身上。
尚阳面上挂着笑容，站在肃寒身前三丈，他笔直地立在那儿，如一杆标枪直插在大地上。韧而挺，硬而稳，稳如山。他左手握着青竹杖，护在前胸，右手放松微垂。
风止住，桃花落尽。
最后一瓣淡淡的粉色的桃花落入泥土，本该是静寂的，是无声的，但是肃寒却听见了，听得很清楚。
所以他动了。
静时已似硬弓张满，绷成圆月，这一动，便怒如矢发。
他像离弦箭一般射向尚阳。三丈并不远，倏忽已至。
打狗棍直插尚阳面门。
尚阳左手急挥，青竹杖已拨开了打狗棍，接着他右手抬起，五指张开，一掌击出，刚好迎上了肃寒递出来的拳头。尚阳五指一紧一把攥住了肃寒的拳头，一捏一扯，后退一步，肃寒吃力，只得跟进，同时打狗棍已朝尚阳攻出了二十余招。
但是毕竟二人师出同门，肃寒的一招一式尚阳都无比清楚，就像他的武功肃寒也知根知底儿一样。
所以尽管肃寒的打狗棍已经刺出了漫天的棍影，携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朝他脸上砸来，尚阳却根本不去看上一眼，他握着肃寒的拳头，又退了一步，一步退出，已退出了棍影笼罩，他左手握着青竹杖甩在身后，并没有守护胸口面门的意思。
肃寒本想抢攻，可才攻出一招就被制住，半边身子已经使不出力气。尚阳往后退一步，他就得往前跟一步，他的左拳被抓死了，倘若不动，尚阳的力和他自己的力相冲，马上就要受伤，这种自内而外的伤绝对不会是轻伤。
肃寒暗骂一声，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大师兄的出手竟然比自己还快！
所以他只能用右手上的打狗棍使出狠招，不为伤人，只求打破这被动的局面，绝不能从一开始就被尚阳像牵牛一样牵着走。
然而尚阳又退了一步，肃寒只能又跟一步。
尚阳再退了一步，肃寒再跟。一步跨出，肃寒大喝一声，打狗棍刺破空气，如一条捕食的毒蛇扑出。重重叠叠的棍影已没了，只有一条打狗棍，简简单单的一根棍子，但是这一棍刺出，隐隐竟有风雷响动。
肃寒出手很快，丐帮这一代弟子中他本来以为自己是最快的，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快的意思有时候就是强。所以肃寒一直很骄傲，但是他确实值得骄傲，因为别的师兄弟没有谁能有他快，所以肃寒骄傲得甚至是有些自负。但这总是有些道理的。
直到刚才大师兄捏死了他的出拳。他这才发现一向低调的，默默无闻的大师兄，之所以是大师兄，不是没有道理。
肃寒这一棍击来，当然不再是后退一步就能躲开的。
尚阳将左掌中的青竹杖转了个圈，握住一端，如握短刀，然后以反手刀的姿态一刀斩上肃寒的打狗棍。
他先前将青竹杖握在身后并非是轻视肃寒的意思，而正是等着肃寒这最后的一击。
打狗棍脱手飞出，擦着肃寒的脸颊，肃寒撇脸躲开，但是青竹杖已架在了他脖颈上。
“如何？服吗？”尚阳问，他松开了捏着的肃寒的拳头，收回青竹杖。
“呸！”肃寒吐了口唾沫，拿手背擦了擦嘴，瞪着尚阳道，“不服！”
“那就再来！”尚阳笑道。
肃寒的棍子已经被击飞，尚阳也将青竹棍扔向一旁，竹杖直插入地，没了一半。
肃寒看在眼里，冷冷一哼，把拳一捏，人已冲了上去。
树上桃花已被风吹落了七八成，地上铺了厚厚的几层粉色的红色的桃花的花瓣。
肃寒和尚阳这番交手，拳风呼啸，比山风还大。
树上仅剩的那点儿桃花，稍被波及，就只能纷纷地飘下。
偌大的桃花林，早先的一树树红云再看不见，倒是能见缤纷一地，肃寒和尚阳两人在林中争斗，一拳击出，拳风呼啸，掀起一阵阵桃花的浪；一脚踢出，气劲纵横，吹飞一片片桃花的云。
此番肃寒因吃了亏，长了记性，再与师兄交手，就不复刚才的窘迫。气势一打出，隐隐还有压住尚阳几分的意思。
02
日已暮。
江老头斜斜地躺在小竹排上，慢慢悠悠地喝着酒，撕着烤鸭，看着天边的红日穿过一座座小山丘，慢慢悠悠地落下去。酒装在铁葫芦里，鸭包在荷叶里。最后一缕光明消失，他咽下了最后一口酒，最后一片烤鸭。
他每天这个时候都在这个地方喝酒吃鸭看日落。对于一个年迈的老人来说，喜欢看日落，似乎跟年轻人喜欢看日出一个道理，他们看着太阳光明的时候，就容易想到他们自己。朝阳和暮日岂非正像是他们自己。
这时候自江边走来一个人，他走得很慢。
江老头并没有回头，但他似乎已经知道来的是谁。
“真可惜，你来晚了会儿，不然我可以把我的烤鸭和酒分你一半的。长松居的烤鸭一向不错，他们给烤鸭配的酒也真算得上是好酒。”江老头舔了舔嘴唇，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美酒和烤鸭。
“我倒是想快点来，可怪你吃得太快了些，”来人说，“也怪我低估了大师兄。”
他走上江老头的竹排的时候，脚步一个踉跄，人就趴下了，接着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喷在江老头刚才用来包烤鸭的荷叶上。
江老头回过头，看着趴在脚下的肃寒，道：“血吐出来就好了，方才听你脚步声和说话声，伤得不重，就差这口淤血没出。”
肃寒撑着竹排坐起身子，抹了嘴角血迹。
“内伤没有，不过外伤不轻，折了几根肋骨，断了条手，一身的青肿，还算是大师兄手下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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