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甩开倚华的手，正要冲出去的时候，却有人拦在了她面前，她抬头一看，是那个叫她觉得熟悉的马奴。
马奴拦在阿皎的面前，近得她差点扑进他的怀里，一抬头便看见他近在咫尺的眉目，她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抓住自己的那一只手似金石般坚硬，他压低了的声音又急又快，“别动！”
她狠狠一怔之间，他已经大步飞奔而去，霍去病驭着狂奔的野马而来，
马奴张开双臂，口中发出嘹亮而低沉的呼喝，身子拦在那疯了般急冲过来的骏马之前。
霍去病本来见这马奴不要命般地拦在他前面，怒喝道：“滚开！”谁知这马奴竟是面无惧色，霍去病皱起眉，连忙高喝着拉起缰绳往后狠狠一拽，将马头强行扭转至一边，意图使它避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马奴，而那骏马挣扎之间前蹄奔扬，嘶鸣之后，毫不犹豫地落下——
众人纷纷都闭上了眼睛，不忍去看那可以预见的血肉横飞的场面。
瞬息之间。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
只有没有闭上眼睛的阿皎看见了全貌，在骏马的前蹄踏下的那一刻，那个马奴一手打了个悠长的呼哨，一手伸出在面前轻轻一推，本来疯狂的骏马激烈的嘶鸣弱化下来，本来高高扬起似是要踏碎一切的马蹄也缓缓地落了下来，正是这片刻的安定，让边上的马奴和期门军们迅速地围了上去，制服了马。
身边的宫人宦侍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霍去病、霍光和李敢各自无事，快步回来请罪。
阿皎趁着一片慌乱，挤到了霍去病身边，借着广袖裘氅的遮掩，抓住了他的手，他方才为了不让马践踏那个马奴，狠狠勒住缰绳，饶是精于骑射的他手上不察之间也勒出了深深红痕。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有些心疼，不觉含着担忧抬头去看他的脸，看见他的长眉微皱，面上一片冷肃，低声问道：“没事吧。”
霍去病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勉强勾了勾唇角，“无事，不要担心。”
二人也不好多话，场上清理之后，便又微微分开。
陛下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也大怒，“这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马，为何会突然受惊！”
霍光和李敢齐齐跪拜，“臣有罪。”
此马发性惊了圣驾，说到底是因为他二人赛马。
陛下的雷霆震怒之下，在场的人也纷纷跪拜，大气不敢出。
一片寂静里，却突然传出一声朗然的声音，“陛下，还请听小人一言。”
霍去病等人依旧维持着跪拜的姿势，不曾抬头，阿皎却是好奇地转过了投去，看见拱手出声的人，是随着众人一同跪下的马奴。
陛下眯了眯眼，余怒未消，“是何人？”
边上的杨得意连忙道：“是方才制服了惊马的马奴。”
“传他上前。”
杨得意应了声是，连忙尖声道：“传他上前——”
马奴上前，行了一礼。
是个刚刚长成的少年，身形高大，束发垂髻，深目剑眉，肤色微黝，并不是汉人的长相。
“汝有何言？”
陛下微沉的语调说明，此刻他的心情并不愉悦。
“回陛下，小人认为，此次惊马，并非郎中令与霍郎君驭马不当所致。”马奴说话的时候声音朗朗，但是在尾音处有些微的含混，“这是在受惊马匹的马鞍之下发现的银针，银针细微，刺入马匹的马鞍之下，不易发觉，而催马之时马匹吃痛，便会发狂。”
他平举双手，掌心托着一根染了血的银针。杨得意连忙自袖中掏出帕子来，自他手中接过后呈到了天子面前。
那一枚小小的银针，沾了血迹，落在陛下的眼中，更添一层冷峻锋芒。
一边的倚华看见这一幕，却是失声惊叫了出来，“陛下……那是太子殿下的马！”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骇。
陛下的脸色亦是冷了下来。
倚华伏拜下去，语带惶恐道：“陛下，此马本是太子殿下选中的，因霍郎官要与郎中令赛马，太子殿下便将此马借给了霍郎官，可见若真有歹人行此恶毒之计，必然是向着太子殿下去的！连霍郎官这般骑术精湛都是九死一生，太子年幼，骑射未精，若是此事发生在太子殿下身上……实在是……实在是……”
她停顿了好几下，都不能将后面的话说完，以手捂心口，似是惊骇到了极致。
一边的太子也受到了惊吓，手里死死地握着马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住自己的威严和风仪。
但他不过是个孩童，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肩膀处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陛下看到了太子的后怕，对着他道：“过来。”
太子依言上前。
陛下拍了拍他的肩，又摸了摸他泛着一层细密冷汗的额头，安抚道：“不必怕，父皇在这里，无人能伤害你。”
此次霍光所乘的马的确是太子殿下的，霍光骑术颇为精湛，应付这匹惊马都不得不依靠马奴和霍去病的帮助，若在马上的是尚且年幼的太子……后果不可设想。
思及此处，霍去病和霍光的眉目都冷凝了起来。
陛下目光沉沉，看着单膝跪地的少年马奴。
“所言属实？”
少年马奴即便是守礼地低垂着目光，也能察觉到端坐的陛下眼中的探究和威仪，重得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身上。
他却不卑不亢，行礼道：“句句属实，小人敢以性命担保。”
“先带下去，严加看管。”陛下闭了眼，随即又睁开，狭长的眼中泛出凉薄的冷意，“太子殿下的马匹出了事，相干的人一个也不能逃脱！”
阿皎看着那个马奴被期门军带下去的背影，想要说话，却被身边的霍去病拉住。
他眼疾手快，看见阿皎意欲起身，便借着广袖的遮掩，将她的手扣在地上铺陈着的柔软锦罽之中。
阿皎挣脱不得，无法起身。
等到陛下拂袖而去，霍去病才松开了她的手，低声告诫道：“事发突然，勿要妄动。”
阿皎若有所思地看向他，问道：“那是不是日磾？”
那个少年……
那个在金城见过的少年。
她重复了一遍，“那个马奴，是不是日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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