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敢正欲道一声“承让”，忽而听见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良马配良将，既然都有意于此马，口头相让有何意思，不如痛快地赛一场。”
阿皎一眼便瞧见了慢慢踱过来的霍去病。
在李敢终军等人中，他生得最高，边塞战场风吹日晒的粗粝在长安居住数月后逐渐淡去，显露出青年俊逸的轮廓。看他一路行来，步伐健朗，又博冠峨带，如同朗朗玉树，清俊非常。
他也瞧见她了，唇角微微一勾。
霍光有些吃惊，“兄长……”
霍去病走到了他的身侧，却不看他，而是先对着陛下行了一礼，“拜见陛下。”
陛下点了点头，有道：“你这话倒是有些意思。”
这边是得到了陛下的默许，霍去病便偏头看着李敢道：“郎中令意下如何？”
李敢冷淡的眉眼微微一动，“大司马此举倒是便宜在下了。”
李敢少年便随父从军，纵马疆场，而霍光年纪尚幼，被霍去病带在身边教养也不过是数月，因此落在旁人眼里，霍去病此举倒真的是叫霍光难堪了。
“是么？”霍去病微微一笑，“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李敢下去换衣衫的时候，霍去病走到霍光的身边。霍光舔了舔嘴唇，有几分忐忑地叫了他一声，“兄长。”
霍去病眼皮略略一抬，“紧张？”
霍光有些惭愧地道：“光儿不精于武艺，怕叫兄长失了颜面。”
“李家的神射之名的确如雷贯耳，可论起骑术，谁又能和我们相较？”霍去病的语气波澜不惊，眼中却暗含鼓励，“尚未比试，你何必妄自菲薄？记着我说过的话，在长安城中，万事不必畏首畏尾。”
霍光心中本来的忐忑和紧张都在霍去病的淡淡几句话下一扫而空，他所习的骑术都是大将军卫青的技艺，卫青是骑奴出身，骑术精湛，在长安城中无人可以匹敌。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光儿愿意一试！”
霍去病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凡试，必成。”
因为霍去病的缘故，太子和霍光颇为相熟，此刻自然是偏向霍光的，见霍光和李敢各自去挑马，便连忙将自己的马给了霍光。
阿皎此刻跟倚华等人立在一边，她很少规规矩矩地站这么久，腰背有些酸，边上的倚华倒是默不作声地一直立在一边，纹丝不动，似是早就习惯了。
只是她的目光却并非恭敬地低垂，而是若有所思地望向了那各自翻身上马的二人。
阿皎看着那边的幔帐底下，陛下靠着凭几和一众年轻俊彦说笑，边上的宫人也松动起来，窃窃私语，带着压低的笑声，“你说谁能赢得那匹紫骍马？”
“当然是郎中令了，霍将军的弟弟才多大呐。”
“对啊，霍将军的弟弟连一个马奴都比不过。”
“我说可未必，霍将军既然能提出此举，必然是对自己弟弟的骑术有把握呢。”
一阵轻笑间，却听见倚华重重一咳，斥责道：“愈发没有规矩了，陛下还在近前，便调笑窃语？”
宫人们便一下子噤了声，连带着想抻抻手松快松快的阿皎都定格了姿势。
倚华看了一眼动作微僵的阿皎，随即又低声道：“待诏请便。”
她一脸正色，阿皎又岂敢“请便”？只是将目光投去了挥鞭催马，绝尘而去的二人。
霍光和李敢胯下的都是良马，一跃而去，快如白电，一时间竟然并辔而行，并驾齐驱，不分伯仲。
阿皎想，并非是霍去病真的对霍光的骑术多么有把握才提出此举，只是因为霍去病见到霍光连比试都不敢比试便主动退让，想要借此机会，历练他的胆量，扫去他心底的怯懦罢了。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看着那随风翻飞的幔帐之下，博冠峨带，俊朗昂藏的青年。
他在努力地做一个好哥哥，不仅是对霍光，还有对太子，对卫伉等几个卫家兄弟。
他自然也看见了她，有些调皮地对她眨了眨眼。
这个动作有些孩子气，和他如此正经又端肃的模样并不相符，惹得阿皎忍不住笑出声来。
下一刻，霍去病的脸色猝然大变。
阿皎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转身，耳边的宫人们已经惊呼一片。
一切都发生在片刻之间，谁也无法言明，为何在霍光正欲超越李敢之时，胯下的马突然嘶鸣一声发了狂，发了狠般高高扬起了上半身，撞开了李敢的坐骑后疯了般直冲了出去。
这重重一撞之下，李敢不慎松了缰绳，被胯下同样受了惊的马甩下了马背，幸而他身手敏捷，迅速一个翻跃稳稳落地，随即便有赶上来的马奴稳住了他的马。
只是另一边的霍光便没有这么迅捷的反应，那马发了性，他只能死死拽着缰绳，稳住身形，马场的马奴们根本拦不住，反而有好几个马奴被撞得飞了出去。
眼看着那马直直冲着陛下所在之处疾奔而来，陛下身边的杨得意连忙尖声道：“护驾！”
阿皎正欲运起轻功而去，刚刚挪步欲起势，千钧一发之间，霍去病随意拣了一匹马翻身而上，狠狠挥鞭，绝尘而去。
阿皎心中一紧。
正欲追上去，却被倚华抓住了衣袂，她压低声音道：“待诏小心。”
他的马很快就追上了霍光的马，并辔之时，他厉喝道：“霍光！”
马上的颠簸少年人本来是六神无主，心有惧怕，耳边皆是呼啸锐利如刀的风声，在这样的风声中听见来自兄长的一声厉喝，马上就精神一振，“兄长！”
霍去病又是狠狠一挥鞭，松了缰绳，扯住霍光那匹马的缰绳，在迅疾的颠簸中道：“别忘了我教你的，下马！”
思及兄长教授自己的骑术，霍光暗暗吐了口气，便松开缰绳，一个翻身跃下马来，压低身子滚落在地上，虽然滚了满身的雪有些狼狈，却也冲减了力道，并未受伤。
霍去病见霍光在地上滚了两圈便站了起来，知道他无事，便不再分神，而是凌空一跃跳上了那匹疯马，骏马奔腾之间，冠带飘飞。
阿皎失声叫道：“霍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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