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皎慢悠悠地饮着酒，席间珠围玉绕，满是女眷们矜持而娇柔的轻笑。她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也融入不进去那些贵女们的谈笑之中，只能一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笑得脸都有些僵，趁着倒酒的空隙，借着广袖的遮掩悄悄揉了揉脸。宴至半酣时，纭蒲过来相催，阿皎便命兰泽将嬗儿抱去给霍去病，顺便让她交代了自己的去处，便随着纭蒲一道去了。
卫含光自然相陪。
侍女提着灯笼，引着二人往内苑而去。
阿皎方才饮了两口菊花酒，脸上隐隐有些发热，夜风一吹倒是清凉了不少。
卫含光微微一叹，“阿皎姐姐实在是宽宏大量，含光实在是佩服。”
阿皎揉了揉鼻子。
她是个心眼极小的家伙，即便曹璧君不过是小恶，她可也没那么容易就放过她。
如今长公主命卫含光来请与曹璧君有过节的她，可见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不知道东方朔给曹璧君下的是什么药，令这么多的医师束手无策，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是对这件事情，极为好奇。
她随卫含光和侍女穿过庭院，入了后苑，面前开阔，是一汪池水碧波，遥遥有一处轩阁掩映于绿意之中。如今秋意渐浓，池边却仍然如春夏繁茂，池岸边遍植着浓荫覆地的花树，绿叶葳蕤中，有花红殷，花瓣重叠如红绡，极为艳丽娇娆，如女子的婉娩朱颜。此时微风轻动，满目波光花影。
阿皎从未见过此花，不由得停了一步，赞道：“好娇美的花。”
“此为木芙蓉，自长沙郡移植而来，取其如芙蓉娇美艳丽之意。”
有一道声音响起。阿皎转头一看，正是平阳长公主身边的姑姑纭蒲。
纭蒲看了一眼枝头迎风的木芙蓉，唇边带了一丝不屑的笑意，“只可惜虽然此花也有芙蓉之名，但始终非是水中芙蓉。”
“白驹娘子。”她微微一欠身，又对卫含光道，“前苑缺不得女君，长公主殿下特遣老奴前来，请女君放心，先回厅堂。”
忠仆为主，她心中自然是嫌弃阿皎妖娇狐媚，坏了自家女君好姻缘。但是碍着自家小女君的病症，又不得不做出几分客气颜色来。
阿皎浑然当做没听见，对卫含光道：“女君还是先回前堂吧，劳烦姑姑带路了。”
卫含光沿着绿意葱茏的庭院快步回去，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她想了一想，对身边的侍女青莛道：“白驹娘子身边没有侍女，你且在此处候着，若是有什么事，快快来禀报我，若是无事，便陪着白驹娘子一道回来。”
青莛有些担忧，“那女君呢？”
卫含光微微一笑，“我是在自家府邸，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叫她不放心的是阿皎，希望纭蒲姑姑不会加以为难才好。
她走出后苑时，突然有黑影窜出，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有一双大手迅速地将一块布巾压在了她的口鼻之处。
口鼻处一阵刺激的药味扑入，卫含光挣扎了一会儿，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阿皎入内时，屋中寂寂无声，想必曹璧君正睡着。
阿皎在踏入门槛时，微微一顿，对纭蒲道：“听闻许多良医都束手无策，若是白驹不能诊出病端，还请长公主宽宥。”
纭蒲道：“婢子自会禀报长公主殿下。”
阿皎微微一笑，她只是想来看看曹璧君得了什么病，可不想就这么轻易地将曹璧君治好。
左右她今日既没有带来药箱，又饮了几杯酒，便是到时候查不出来致病的因由，长公主殿下也不能为难她。
曹璧君正沉沉睡着，看着消瘦了不少，面色蜡黄，红斑自面上一直蔓延到脖颈之上，极为可怖，阿皎撩起曹璧君的衣袖，发现她的臂上也遍布红斑。
她问道：“女君身上这红斑是何时长出来的？”
一边的侍女欲言欲止，倒是纭蒲接过了话，“是春日宴过后数日，小女君先是神智混乱，两日之后便生出了红斑，试了各种药物，都不见起色。”她目光落在阿皎身上，“敢问娘子，我家女君身患何病？”
阿皎柳叶般的眉微微一挑。
病？
并非是病。
不过是东方朔下的蛊。
一个小小的蛊，并不致命，只是极为折磨人。
阿皎研习了一段时日的蛊术，大致能判断出来，此蛊来自夜郎，解起来也简单，无须什么灵丹妙药，只需要蛊皇之血便好了。
她身怀蛊皇，血为至宝，一般的蛊虫都会屈从于蛊皇之血的召唤，即使沾染蛊皇之血后会渐渐僵直死去，亦趋之若鹜，如同飞蛾扑火。
东方朔并未下狠手，这蛊不过是毒性最弱的小蛊，十余日便可炼成，因此入人体内也并无什么大碍，若是毒性再强一些，便不是这么好去的了。
没想到师伯为了替自己报仇，倒是下了血本了。
阿皎的眉眼微微凝住，只是现下她必然是要寻个机会为曹璧君解掉此蛊了，否则若是真的有通晓蛊术的医师发现了曹璧君的病因，可就真的麻烦了。
陛下忌讳蛊术，废后陈阿娇便是因为行巫蛊之术被废，而参与此事的巫女楚服也因此被腰斩，长安城中牵连无数。
她想象了一下自己被腰斩，霍去病被牵连的样子，下意识地就抖了抖。
“我今日饮了酒，手下不稳，实在是诊不出病来，若是长公主殿下不嫌弃，我愿过几日再前来为女君诊治。”她缩回手，将曹璧君的手放回了锦被之中。
纭蒲眼中难掩失望。
虽然这个妖娇的医女令她不喜，甚至可以说是厌恶——毕竟若非是春日宴时她惹了自家女君，自家女君也不会一病不起。想到此处，纭蒲眼中涌起一丝异样，她和长公主都不是没有怀疑过，女君这一场病是她动的手脚，但此女出身乐馆，身份低微，所依凭的也不过是霍去病，哪里来这样通天的本事，在眼目如此众多的长平侯府之中动手脚，令女君生病？
但是话说回来，此女在坊间行医，颇有几分声名，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极力说服长公主殿下，给阿皎下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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