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她终于止住了哭泣，细声细气地道：“我……我的腿软了，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她年纪小，性子软，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少年只能耐着性子，将恶棍随意一绑踢到一边，再任命将小姑娘背起来，沿着她说的方向走去。
少年的背很宽厚，步子也很稳健。
卫含光伏在他的背上，小心翼翼地揪着他肩上的一点衣服。
少年的话不多，七拐八拐，到了她说的地方，抬头一看，“你莫不是在逗我？”
面前是一堵墙。
“我是偷溜出来的。”卫含光从他背上下来，吸了吸鼻子。她不敢从正门或是侧门正大光明地回去，府上正在欢宴不说，她偷偷溜出去的事情若是被长公主知道了，定是会严惩的。
她绑起广袖，爬到了墙上，正欲往下跳时，又回头看了墙下一眼。
月色清光中，少年双手枕在脑后，迈着大步预备离开。
“今日……多谢你。”卫含光犹豫了许久，还是将嘴边打转的话磕磕绊绊地说了出来，“不知……不知郎君尊姓大名，我日后必定……必定回报。”
少年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府苑，即便不知墙后的全貌，单凭那高出墙外的高高亭阁，卷翘飞檐，便知道这个小娘子出身自高门。
他转身离去，踏着满地清光，挥了挥手，“不必。”
从此之后，卫含光的心里，就悄悄住了一个人。
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记得他在夕阳里，咬着草茎笑的样子，还有在一地月光里迈步离开的样子。
这一住，就是数年。
心中有这样一个秘密，叫她有时候怅惘，有时候快乐。
她以为芸芸众生，也许此生再也不会相见，直到有一日，在府中的宴饮席间，瞥见了新晋的从骠侯。
元狩二年的夏日，她在席间看到了他。
昔日衣衫半旧的少年已经成了高贵的君侯，端坐在案前，衣衫华贵，眉目峻拔，是翩翩的君侯。
而她也已经从满脸疹子，浑身稚气的小女孩，变成了温婉微笑的卫氏女君。
只可惜，相逢之时，君已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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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斜，偶尔有鸟鸣一声，穿过庭院中的花枝。紫薇花的花期将尽，枝头仍旧残留着未败的几簇，在阶前投下娇媚的花影，随着莺鸟翼翅轻扇间的微风，落下几缕粉紫花絮。
卫含光饮了一口水，问道：“是否是一个很长，又令人觉得无聊的故事？”
于他人而言，或许只是一个女子，长达数年的思慕而已。
阿皎笑了一下，“不会。其实我倒是有些羡慕你。”
卫含光诧异地扬起了柳叶般的眉，“娘子何出此言？”
有霍去病这样的男子执着地思慕和追逐，不知道是多少女儿家的心中所求。
阿皎看着手中的水，略略思索了一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大约是我天生迟钝而坦荡，这样的女儿心绪从未有过，现在想来，倒是有些可惜。若是我心中有谦谦君子，不是先大大咧咧问他是否中意我，便是等他相拒之后，打晕带走了事。”
卫含光笑起来，“也是。”只是她的笑容很快就淡了，似是天边一缕被风吹散的流云，“我却没有姐姐这样的勇气，我怕自己的心意会给他带来负累，若是最终不能成得眷属，何必令他徒增烦忧？许多事情，早已经不必说了，之前听闻皇后殿下过问我的亲事，我早已经及笄，到了婚配之龄。”
阿皎问道：“皇后已经定下了你的夫君？”
卫含光点了头，唇角有一点苦涩，“定的是大行令李息之子李莫，说是个笑起来风姿爽朗的青年，想来日后也大有可为。”
李息？
阿皎愣了一愣。
她实在是太久不曾听见这个名字了。
她回到府中，拎起那坛小小的桂花酒，道：“你这表妹实在是用心良苦，什么物件都要备上两份，一份给赵破奴，一份孝敬你。”
此时霍去病在堂上和许硕品鉴今岁新酿的菊花酒，满堂都是淳郁的酒香里还有菊花清苦飘逸的香气。
案上的金盘上呈着为重阳新制的糕点，还有一盘红艳饱满的茱萸，远远看来似是一盘子赤红通透的玛瑙子。
“她本来就是这个性子。你近来同她倒是处得不错？”霍去病毫不意外，递过一杯菊花酒来给她，似乎是很乐见这一点。
阿皎却是有些惋惜神色，“听闻皇后殿下为她定了李息之子，此事你可知道？”
霍去病皱了皱眉，完全的意外之色，“并不知，近来鲜少入后宫，这等妇人间的事情，姨母也不会特意与我说起。”
“阿娘在喝什么，嬗儿也想喝！”
她不过接了一杯品了两口，胖墩墩的嬗儿砸到了阿皎的背上，阿皎受到背上这重重一击，差点连手中的酒都洒了出去。而背后的小家伙却浑然不觉，扒着阿皎的肩，踮着脚伸长了脖子要去看，“阿娘手里是什么呀？”
突如其来的一只大手，把嬗儿拎了起来，“横冲直撞的，瞧你阿娘被你撞得多疼。”
被霍去病提着后背上的衣服拎起来的嬗儿睁大了眼睛，扑腾着自己的小短腿小短手，像是一只小乌龟，霍去病怕抓不住他，摔到了他，便将他放了下来，刚刚严肃道：“不许闹你阿娘。”便见小家伙哒哒哒地跑到阿皎的身边，奶声奶气地问阿皎，“阿娘哪里疼，嬗儿给阿娘呼呼好不好？”
阿皎见他眼睛圆溜溜地睁着，一副真的害怕她被撞疼了的样子，笑着去挠他的小下巴，“阿娘可是大漠小飞龙，嬗儿这么轻轻地一撞，怎么会撞疼阿娘呢。”
他的手臂上还带着阿皎给他缝的小香囊，里面戴着除恶避秽的茱萸。
霍去病：“……”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亲亲蜜蜜甜甜美美，霍去病倒有些不是滋味了，上前去将嬗儿拎开，放在一边好像不太合适，便揣在了自己的怀里。
嬗儿还伸着小胳膊，“嬗儿要给阿娘揉一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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