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皎轻哼一声，“好好的说你的病呢，总是扯这些有的没的。”
还将这些有的没的，故意说得意味深长，叫人心神不属。
她道：“今日便到这里吧，我也该走了，改日再来瞧你。”
霍去病点头，“好。不过如今已经是宵禁了，你回哪里去？”
阿皎抬头看了一眼朗月繁星，才反应过来早已经过了宵禁，转头看过来的时候，看见他一副极为正人君子的神情，只是眉梢眼角有藏不住的坏笑。
阿皎伸手便要捶他，他轻巧几个侧身便拆解了她的拳法，还点评道：“不错，这几拳又快又稳，有所精进啊。好了好了，我现在身子虚弱吃不住你的拳头，急什么，又非是要你歇在我的房里，诶诶诶……”
这时还是廊角有人咳嗽了一声，“君侯，白驹娘子的寝居已经备好了。”
阿皎听出是许硕，连忙收手，却被霍去病趁机握住了手腕。广袖之下，他捉着她的手腕，而面上却不露半分，“好，记得焚上安眠的香。”
许硕道：“焚了杜若。”
霍去病这才松了阿皎的手，颇有些惋惜地对她道：“早些安歇，明日命庖厨给你做炙肉。”
阿皎抽回手来，走了两步，复又回头道：“说好了炙肉，不得反悔。”
阿皎在许硕见不到的角度，偷偷对他皱了皱鼻子。
霍去病只是笑，看着阿皎随着许硕沿着长廊走出庭院，初春的风仍有些料峭，拂动参差修竹，随着行走，裙裾翩跹，竹影浮动在她月白色的衣衫上，有一种淡静的美，似是夜色里簌簌而落的淡月梨花。
在转角处，他似乎看见阿皎回眸，或者那只是随风而动的竹影。
他想，今夜得到的似乎太多了。
他知道，阿皎有一些心软了。
在听到许硕说他去岁冬季头疾频发的时候，阿皎的心软了。
他一直能感觉的到，重逢之后，阿皎与他之间若有若无的那一丝隔阂。明明曾经纵马大漠，游历边塞，曾经生死一线，福祸相依，曾经立约许诺，不离不弃，他知道，阿皎对他也不是没有半分情意的。
当他发兵小细流庄，自水中救起她的时候，她伏在他背上，带着些娇气，说不好听便不听的时候，恐怕那时即便他提出婚姻之约，阿皎也是会答应的。
他初识阿皎，知道她游历西域，会说多种语言，一身叮呤咣啷的药瓶医针，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在哪里都能够如鱼得水，似是大漠里绽放的山踯躅，不惧风沙，娇媚而执着，鲜艳而顽强，去到哪里都是无畏敢勇。
只是相识日久，他才逐渐看见她心中的另一面，像是淤泥里拔节而出的青莲，软弱而决绝，纤细而柔韧。他知道她心里的惧意由何而生，她畏惧于被抛弃，畏惧于被选择，畏惧于成为被舍弃的那一个。
因此在小细流庄的悬崖边，在少庄主拿她的命和百余名百姓的性命迫他抉择时，阿皎才会选择翻身而下。
或者说，阿皎心里有他，因此才不想看到自己被他舍下。
许硕来回禀，说白驹娘子歇下了。
霍去病点头。
许硕的两条粗眉毛眉飞色舞地扬起来，“君侯，这来年是不是能有……能有小娘子小郎君了？”
霍去病低低地唔了一声，照这个势头……
“也未必不行。”
许硕看见月色竹影里，自家君侯挑眉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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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皎睡的屋子里也是素色暗纹的帐幔锦被，和霍去病寝居如出一辙，唯有那榻边微微吐出杜若香气的香炉，才给屋中添了一丝婉约的气氛。
许硕给她安排了两个侍女，侍女不知是如何调教的，安静而妥帖，又有分寸，等她沐浴完之后便递上寝衣，候着她上榻后便吹灭灯烛，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屋外。
室中寂静，阿皎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想兰泽那叽叽咕咕又没有分寸的亲热了。
她一时间竟然睡不着，看见明朗的月光透过素色的床帐照进来，在她眼前织出波光般的影子。
她想起方才夜色里，廊角回眸的那一眼，月色竹影里，霍去病的样子。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淡淡的，眼里含着笑，似乎看着她一路走去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一直觉得，她应该远离他，一日被蛇咬，十年畏草索，她每一次都告诉自己，实在是不能再将谁放进心里了，只怕将谁放进去了，哪日又得要硬生生自己挖出来，流血流脓，重伤难愈。
可是他执着地一次又一次来寻她。
大漠边塞的小月氏和小细流庄，到繁华长安的乐馆和侯府。
她自己翻身跃下百丈高崖，而霍去病又何尝不是看着她跃下了百丈高崖。
她重伤难愈，他头疾频发。
她疼，他又焉能不疼。
面前的月光波影微微晃动，阿皎轻轻地抚上左胸口。
她听见自己的胸口，声声跳动。
第二日她起得很早，侍女移来镜奁，看着竟是全新的，阿皎有些好奇，好像昨日还没有这一台镜奁。侍女瞧出她的诧异，便道：“这是许主事早上命人自库房里抬出来的，还是头一回见光呢。”
阿皎让她给自己梳了一个垂云髻，听侍女低声对她道：“君侯开府之后，陛下和皇后便赐下了不少东西，只是君侯平日里不好奢华，因此许多东西都封在库房里了。”
阿皎一边看许硕一早让人送来的淳于晋的方子，一边听她说库房里的宝贝，顺道感慨一声霍去病的富有。
许硕连淳于晋留下的脉案也一并送来了，上面详细记录了霍去病一年以来的脉象和用药。淳于晋基本是沿用了先前她留下的方子，不过是依着霍去病的症状，于用药上稍有增减，偶尔还能看到他以极小的字体在脉象边写道：“此人不遵医师之言，多饮酒，不忌口，实为可恨。”
阿皎看得发笑。
不遵医嘱之人，实在是可恶。
竹简展开，又见他一行小字，“饮酒频繁，似有心事，只是不肯对吾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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