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轨上的树脂滴落声还在耳边,我已走入隧道深处。指尖触到袖口残留的琥珀色凝块,裂纹中的水晶微粒仍带着唐墨最后的生物频率。我将它按进广播室门禁的读取槽,金属门发出锈蚀的摩擦声,缓缓开启。
室内布满灰尘,磁带机立在控制台中央,外壳剥落,接线裸露。我拔出手术刀,撬开后盖,将唐墨颈动脉芯片接入主线路。文件自动解压,三份附件逐帧载入——灵能晶体合成公式、清道夫密令、赵无涯签署的“播种者”批文。画面定格在三百具婴儿尸体上,每具胸口嵌着黑玉扳指碎片,与我指间残缺的纹路完全吻合。
我按下循环播放键。
老式扬声器发出刺耳的电流音,随即传出第一段录音:“归者计划执行纲要:以陈厌为意识容器,引导灰潮完成现实重构。”声音扩散,顺着地铁线路向全城延伸。
耳中骤然一静。
亡灵的低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千百个声音同时响起,不是哀嚎,不是执念,而是质问——“谁是归者?”活人的声音,混着哭喊、怒吼、尖叫,像潮水般涌入我的意识。我靠墙蹲下,扳指在掌心划出深痕,血渗进纹路,才压住这股不属于死亡的喧嚣。
我起身走出广播室,隧道尽头透出微光。城市醒了。
高架桥下,我扯下战术背心染血的一角,裹住头部,蹲在混凝土支柱的夹缝。无人机在主干道盘旋,摄像头扫过人群,但这一次,它们追的不是我。
街道挤满了人。
有人举着打印的照片,正是“播种者”项目档案里的婴儿尸体。一个女人站在广场中央,手里举着放大版的批文复印件,声音嘶哑:“他们要把孩子做成信标!”人群沸腾,石头砸向政府分局的玻璃门,火焰从窗口窜出。我看见一名清道夫试图驱散人群,却被数十双手拉倒在地,头盔被踩碎。
我摸出手术刀,划破指尖,将血抹在扳指表面。亡灵低语重新响起,我捕捉到最近死亡的三具变异体记忆。
第一个死于警棍击打,临终前看到的是分局墙上贴出的紧急通告:“归者计划系伪造信息,系境外势力渗透。”
第二个被踩踏致死,记忆里有个少年举着手机直播,画面中市民正撬开地下档案库的铁门。
第三个死于枪击,倒下前最后看到的,是一个女人手里的照片特写——婴儿胸口的黑玉扳指碎片,边缘呈锯齿状,与我扳指缺损处的纹路完全契合。
我收刀入鞘。
政府的否认毫无意义。死亡不会说谎。那些尸体的记忆告诉我,真相已经扎根。
我抬头看向天空。
云层低垂,颜色发灰,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压住。风停了,空气凝滞,连无人机的螺旋桨声都显得沉闷。我知道这是苏湄在压制灵潮,她在等,等舆论失控到极点,再用一场暴雨清洗所有“不合格”的人类。
但我现在不需要知道天气。
我只需要知道,他们看见了。
广播突然中断。
城市陷入短暂的寂静。紧接着,所有公共频道切换为政府紧急通告,男声冷静而权威:“检测到大规模虚假信息传播,源头为地下非法广播节点,已定位清除。‘归者计划’无任何真实依据,市民请勿轻信谣言。”
我冷笑。
他们清除了广播室,却清不掉已经播出去的声音。那些话已经进入耳朵,进入眼睛,进入心脏。就像亡灵的执念,一旦被听见,就不会消失。
我将格林机枪重新上膛,弹链滑过肩带,发出金属摩擦的轻响。我从内袋摸出那支沈既白遗留的镇定剂,标签烧焦,仅剩“阻断记忆回溯”几个字的残迹。我没有注射,而是将针管塞进扳指内侧的凹槽。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像一根钉子,把即将浮现的幻象死死压住。
后颈的纹路突然跳动。
一瞬间,地铁站台的幻象闪现——站台挤满亡魂,他们面向我,嘴唇开合,却没有声音。下一秒,幻象消失,眼前仍是高架桥下的街道。
我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我抬脚的刹那,脚边铁轨缝隙中,一滴树脂缓缓渗出,像是从地底被挤上来。它凝结成珠,内部封存着一块微型水晶残片。表面浮现出四个字,由血丝勾勒而成——“望川即你”。
我蹲下,指尖触到树脂表面。温的,像还带着唐墨的体温。
水晶中的血字微微颤动,仿佛在回应我的触碰。我盯着它,没有动。扳指凹槽里的镇定剂针管发出细微的金属震颤,像是在警告我,这信息不该存在,这记忆不该被唤醒。
远处传来人群的呐喊,越来越响。有人开始焚烧政府旗帜,火光映红了半条街。一辆警车被推翻,车顶凹陷,警报器还在响,但没人理会。
我收回手。
树脂珠静静躺在铁轨缝隙,水晶里的血字没有消散。我站起身,后颈纹路再次跳动,比刚才更剧烈。这一次,我没有压制它。
我让那股热流顺着脊椎爬上来。
幻象再度浮现,比刚才更清晰。地铁站台的亡魂没有动,但他们的眼睛全部转向我。站台尽头,一道铁门紧闭,门缝渗出黑雾。雾中传来低语,不再是“报名字”,而是——“开门”。
我转身迈步。
扳指凹槽中的针管突然崩裂,玻璃碎片扎进皮肉,药液渗入血液。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指尖蔓延至心脏,幻象瞬间退去。
我低头。
右手掌心的鳞纹已经蔓延至小臂,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像树根,又像血管。我握紧枪柄,纹路被挤压变形,但没有消失。
前方是下一条隧道入口。
广播声再次响起,不是政府的通告,也不是反抗组织的播报。是那个女人的声音,清晰得像是贴着耳朵在说:“他们用你的血造神,用你的痛喂鬼,用你的名字埋葬所有人——你还要走吗?”
我没有回答。
我走入隧道。
铁轨上的树脂珠突然裂开,水晶残片滚落,血字在碎裂的瞬间重组,变成两个字——“回头”。
我的脚步没有停。
隧道深处,亡灵低语重新响起,但这一次,夹杂着一个活人的声音,微弱却清晰:“陈厌……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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