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刚过,谷雨农假也放了几日。这天,闷热得像个巨大蒸笼,一丝风也无。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吸进肺里都沉甸甸。蝉在树上声嘶力竭,更添烦躁。
陈伯坐檐下旧竹椅上,扶隐隐作痛的腰,搭凉棚望灰蒙蒙压铅块的天际,眉头紧锁:“这天……邪性!憋大暴雨了。收豆拖不得。再拖,大雨泡了根,这点‘金疙瘩’全毁。” 他浑浊眼里满是忧心,“田里水稻,这雨下来……唉,要遭罪。”
小满娘也望天,愁绪爬眉梢。惊蛰要照看刚退热蔫蔫的女女和陈伯,脱不开身。商量定,只有小满和放农假的谷雨能上山。
“就那几撮金丝豆,拔了捆好背回,费不了事。”小满娘叮嘱,“要紧是山坳里那棵野生丹枝树!果子红透了,得趁暴雨前全摘下来!不然雨一打,全烂地里。就这一棵宝贝疙瘩树,果子收干净,明年才好发新枝。早去早回,看这天色,要变脸!”
“娘放心,我和谷雨快去快回!”小满利落应下,换最旧长袖粗布褂,袖口裤腿布条扎紧——山上蚊虫毒草多。头发依旧褪色红绳脑后松松一束,几缕碎发汗湿贴饱满光洁、透健康小麦色额角。谷雨也穿严实,背起两个半人高竹篓。
姐弟俩顶闷热出发。后山豆苗坡,几小片金灿豆荚在灰暗天色下依旧耀眼。小满谷雨手脚麻利,三两下拔起成熟豆藤,抖泥捆结实一把,塞谷雨背篓。旁边黑豆一片青翠,沉甸坠藤,离熟尚需时日。收拾完豆地,两人背轻许多的竹篓,转向更偏僻山坳——那里,孤零零矗立着潭垌乡唯一一棵、也是小满家视若珍宝的野生老丹枝树。
山路崎岖,闷热更甚。汗水顺小满鬓角滑下,在沾尘小麦色脸颊留浅痕。谷雨热得小脸红扑扑,呼哧喘气。
转过一道陡坡,豁然开朗。只见山坳背阴处,一棵虬枝盘结、不知历经多少风雨的老丹枝树巍然挺立。树冠如巨伞撑开,浓密绿叶间,缀满无数玛瑙般红彤彤、圆润饱满的丹枝果,像无数小红灯笼,在灰暗背景中喜人诱人,散发出甜蜜微酸的独特果香。
“姐!快看!红透了!”谷雨兴奋指去。
小满也精神一振。然而,当她们拨开最后一片茂密藤蔓,真正来到树下时,眼前景象让姐弟俩瞬间呆在原地。
只见那粗壮老树上,竟斜倚着一个少年!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穿一身质地极好、轻薄飘逸的浅蓝色细葛长衫,衣领袖口用银线绣的精致云纹滚边,在闷热山林格格不入。皮肤极白,养尊处优的莹润白皙,比潭垌乡最白净姑娘还白几分,此刻因爬树,额角鼻尖沁细汗,衬得脸如上好羊脂玉。眉眼生得好,清澈带未褪少年稚气,唇红齿白,此刻微抿,透不服输的专注劲儿。他正伸长一只白皙修长手臂,努力够向树冠顶端最大、最红、最饱满那撮丹枝果,神情无比投入,丝毫未觉树下多了两人。
“喂!树上那个!”小满心头火噌地窜起,叉腰仰头,清脆声音带着山野泼辣劲,炸响林间,“干什么的?!摘我家果子?!下来!” 这可是她家刚发现的独苗宝贝树!
少年被喝问惊得一哆嗦,手一滑,差点栽下!慌忙抱树干稳住,惊魂未定低头看。正对上小满仰起的脸。
树下少女,挺拔如初夏翠竹。脸不算顶漂亮,却眉目清朗,山泉般干净利落。皮肤健康小麦色,因恼怒闷热双颊泛红晕。乌黑浓发只用洗白发白红绳脑后束一束,几缕发丝汗湿粘光洁额角颈侧,无钗环首饰,却一股蓬勃生命力。洗白发白、打补丁粗布衣裤沾泥土草屑。一双眼睛尤其明亮,此刻燃两簇小火苗,毫不畏惧瞪他。
萧翊(少年名)愣住。他看到的山野村姑该粗鄙畏缩,可眼前这个……好吧,也是挺粗鲁的?像山涧带露不惧风雨野花。只是这野花,此刻张牙舞爪,凶得很。
“谁……谁摘你家果子了!”他的京片子咬字清楚,却带着几分生硬,小爷我尝个鲜怎么了?
小满挑眉——这腔调她听得懂,却总觉得像念书先生教孩童般拿腔拿调。尝鲜?她指了指树上被薅秃的枝头,你当我眼盲?这顶好的果都着你摘去,树皮都刮花了!她故意用了本地话字,看着少年拧眉思索的模样,心里暗笑。
谷雨也叉小腰仰头帮腔:“就是!偷果贼!快下来赔!”
“你……你们!”萧翊被“偷果贼”噎得够呛,他堂堂……何时受过这等气!“泼妇!刁民!不可理喻!” 气得口不择言,白皙脸红如熟虾。下意识低头一看,见自己心爱的衣衫被钩破抽丝,更是心疼加憋屈。
小满抄起地上的竹枝作势要打:你再讲句试试?我管你是哪路的小爷,在岭南地界就得守岭南的规矩!她故意将二字咬得重,尾音拖得老长,像极了村口卖凉茶的阿婆教训孙辈。
萧翊吓一跳,抱紧树干。看看树下凶悍姐弟,看看离地高度,看看怀里好不容易摘到最大最红几颗果子,再看看自己钩破的衣裳,权衡利弊,终认怂。磨蹭笨拙抱树干往下滑。那身浅蓝细葛衫又被粗糙树皮狠狠蹭刮几下,本就抽丝的地方直接撕裂开一道小口子,更添狼狈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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