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仿佛要将整个头颅都撕裂开来的头痛,伴随着这些陌生又熟悉、清晰又模糊的碎片疯狂涌现,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在他神魂最脆弱的地方狠狠穿刺、搅动!他一边发出痛苦而压抑的低吼,一边却凭借着那股被激发的、冷酷到极致的本能,毫不留情地、精准地清除着视野内所有的“威胁”——那些带来痛苦、夺走温暖、毁掉一切的源头。
不过短短十数息,也许更短。
院落之中,还能保持站立姿态的活物,只剩下瘫软在地、身下一滩污秽、涕泪横流、精神已彻底崩溃涣散的王癞子,以及吊着残臂、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只剩下绝望、如同待宰羔羊般瑟瑟发抖的黑风。
尘华的身影,突兀地停在了血泊中央。他浑身浴血,破碎的衣衫被暗红的液体浸透,紧贴在身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他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血腥与死亡气息,如同刚刚从九幽血海最深处爬归来的魔神。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那双眼睛里,痛苦与冰冷杀意如同两股疯狂纠缠的旋涡,最终,锁定了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的王癞子。
王癞子被他这毫无人类情感的目光一扫,吓得魂飞魄散,三魂七魄仿佛丢了大半。他连滚都滚不动了,只能拼命地以头抢地,磕得额前血肉模糊,混合着眼泪鼻涕和地上的血污,糊了一脸,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饶…饶命啊!好汉!爷爷!神仙!饶了我这条贱命吧!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啊!都是黑风!都是他逼我的!是他看上了春梅,是他要报仇!您…您到底是哪路来的真神?小的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啊!”
“我是谁…?”
尘华喃喃自语,剧烈的头痛让他眉头紧锁,额角青筋暴起。他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安静躺在不远处血泊中,面容苍白却因他方才合眼而依稀带着一丝诡异平静的春梅。那个名字,那个在过去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里,唯一属于他、给予他卑微却真实温暖的名字,清晰地、顽固地从一片混乱的意识之海中浮起。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王癞子。眼神依旧混乱,痛苦并未消减,却又在深处,涌现出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偏执的确认。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沙哑、却异常清晰的音节,一字一顿,如同在灵魂上镌刻烙印:
“张…石…头。”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没有再看王癞子那绝望哀乞的丑态,只是随意地抬起了右脚,然后,如同踩碎一只聒噪烦人的蟑螂,又如同踏平路上一块碍眼的土坷垃,朝着王癞子那颗布满污秽的头颅,轻轻踏了下去。
“噗。”
一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沉闷的异响后,王癞子的求饶声、呜咽声,戛然而止。他的身体抽搐了两下,彻底瘫软,与地上那滩污秽融为一体。
院子里,现在只剩下一个黑风了。
尘华的目光,终于转向了他。
黑风已经连求饶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了。极致的恐惧抽干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他只是瞪大了空洞绝望的眼睛,看着那道如同血染的魔神般的身影,一步一步,踩着粘稠的血泊,不疾不徐地向他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上。
没有审问,没有斥骂,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尘华走到他面前,并指如刀,指尖隐约有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却蕴含着奇异韵律的星辉(那是灵力初步回归的雏形)一闪而逝,轻轻掠过了黑风粗壮的脖颈。
栖霞镇作威作福多年、恶贯满盈的土皇帝,连一声闷哼都没能发出,脖颈处出现一道细长的红线,随即头颅一歪,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身躯轰然倒地。
杀戮,至此结束。
那股因极致刺激而短暂借来的、狂暴的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缩回识海深处那重新开始缓慢弥合的裂缝之后。剧烈的头痛也随之缓解了不少,但那些涌现的记忆碎片,却并未随之消失,只是依旧杂乱无章,如同打碎的镜子,映照出无数光怪陆离的倒影,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连贯的故事。他依旧不知道自己是“尘华”,只知道自己是“张石头”,只知道那个叫春梅的、给予他名字和温暖的女子死了,被他亲手,埋葬在了这片染血的土地之下。
他默默转身,走回春梅身边,再次缓缓跪下。然后,他站起身,走到之前被推倒后就一直昏迷不醒的奶奶身边,探了探鼻息——老人早已因惊吓过度和原本沉疴的旧疾复发,在无人察觉时,便已悄无声息地去了。
他将春梅和奶奶的遗体,小心地、一个接一个地抱了起来。走出这片已成炼狱的院落,走进午后开始变得有些阴沉的栖霞山。他寻了一处向阳的、开着小野花的安静山坡,用手,用从院子里捡来的一把豁口断刀,沉默而艰难地,挖出了两个紧紧相邻的土坑。
他将她们小心地安放进去,为她们整理好略显凌乱的衣衫和头发,盖上干净的土。没有立碑,也没有标记,只是堆起了两座简单却用心拍实的坟茔。春梅的坟上,他移栽了一株附近正在开放的、不知名的白色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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