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赣州地界，吴村和竹子澳之间隔着一道山梁，那条土路弯弯曲曲嵌在山林里，白日里还好，绿树遮荫、鸟雀聒噪，一到黄昏，山风一吹，树影晃得像张牙舞爪的妖怪，连最胆大的猎户都得加快脚步。赖布衣的姑父周木匠，就是个天天要在这条路上奔波的主儿——他手艺好，附近村落谁家盖房打家具都爱找他，一来二去，早出晚归成了家常便饭，摸黑走夜路的次数，比村里老黄狗撒尿的次数还多。
周木匠这人，长得五大三粗，胳膊上的腱子肉能顶半扇猪，平日里锯木头、刨木板，吭哧吭哧不费吹灰之力，嘴上也向来不服软，总拍着胸脯说“咱走南闯北，啥妖魔鬼怪没见过？都是唬人的玩意儿”。可这话，也就白天敢说，真到了月黑风高的山里，他心里多少也有点发怵，只不过好面子，硬撑着罢了。
这天，周木匠在竹子澳给李大户打了套八仙桌，忙到太阳都快沉到山尖了才完工。李大户留他喝了两碗米酒，推杯换盏间，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周木匠一看日头落了，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告辞：“不行不行，得赶在露水下来前回村，不然路滑难走。”说着抄起工具箱，拎着那把跟着他十几年的墨斗，大步流星地往吴村赶。
刚进山梁，天色就暗得快，原本灰蒙蒙的树影渐渐变成了黑漆漆的轮廓，风从树林里钻出来，“呜呜”地叫着，像有人在哭，又像有人在笑。周木匠裹了裹身上的粗布褂子，心里嘀咕：“今儿个这风咋这么邪乎？”他加快了脚步，脚下的石子路“咯吱咯吱”响，在寂静的山里显得格外刺耳。
走了没半柱香的功夫，周木匠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不是山风刮的那种凉，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气。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胳膊上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竖起来了，跟地里刚冒芽的麦苗似的。更怪的是，他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脚步声“哒哒哒”，不远不近，就跟在脚后跟儿。
“谁？”周木匠猛地回头，手里的墨斗都攥紧了。可身后空荡荡的，只有摇曳的树影和满地的碎石子，连个鬼影都没有。“难道是喝了酒眼花了？”他挠了挠头，自我安慰了一句，又继续往前走。
可那感觉没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他走，那脚步声就跟着走；他停，那脚步声就跟着停。周木匠的心跳开始有点乱了，原本挺直的腰板也微微弓了起来，眼睛时不时往身后瞟，手里的墨斗被他捏得都快变形了。他心里琢磨：“别是真遇上啥不干净的东西了吧？可咱是木匠，墨斗、刨子都是镇邪的玩意儿，怕啥？”嘴上这么说，腿却有点不听使唤，走得更快了。
就在他慌慌张张往前走的时候，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的路中央，坐着个黑影。周木匠心里一紧，赶紧停下脚步，眯着眼睛仔细瞧。那黑影缩成一团，看着像个人，借着微弱的天光，能隐约看出是个老太婆，头发花白，佝偻着身子，坐在路边一动不动。
“老人家，您咋在这儿坐着？”周木匠壮着胆子喊了一声。他虽然怕鬼，但心眼实，见着老人独自在山里，也不能不管。
那老太婆慢慢抬起头，声音颤巍巍的，像被风吹得快要断了线：“后生……我、我脚崴了，站不起来，手也动不了，能不能……能不能背我一程？”
周木匠走近了一看，这老太婆约莫七八十岁的年纪，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穿着件灰扑扑的衣裳，裤脚沾着泥土，看着确实可怜。他心里的那点恐惧瞬间被同情心压下去了，想都没想就说：“老人家，您别急，我背您！您家在哪儿？我送您回去。”
说着，他放下工具箱，小心翼翼地把老太婆扶起来。老太婆身子轻飘飘的，看着瘦骨嶙峋，周木匠一只手就能把她架起来。他蹲下身，让老太婆趴在自己背上，然后稳稳地站起来，心里还琢磨：“这么大年纪了，独自在山里走，也太危险了。”
一开始，周木匠觉得背上没什么重量，就跟背了个大南瓜似的，走起来挺轻松。他一边走，一边跟老太婆唠嗑：“老人家，您这么晚了咋还在山里？是走亲戚去了？”
可老太婆没回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
周木匠也没在意，只当是老人年纪大了，没力气说话。可走着走着，他渐渐觉得不对劲了——背上的重量越来越沉，一开始是南瓜，后来变成了冬瓜，再往后，简直像背上了一整块磨盘！
“哎哟喂，老人家，您这身子骨看着瘦，咋这么沉呢？”周木匠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腿肚子直打颤，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的路在晃。他心里犯起了嘀咕：“不对啊，就算是个壮汉，也没这么沉啊？难道是我刚才喝酒了，力气不济？”
可再往下走，那重量还在往上涨，压得他腰都快弯成虾米了，喘不过气来，喉咙里干得冒烟。山风还在“呜呜”地吹，树影晃得更吓人了，他又想起了刚才身后那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心里一个激灵：“坏了！该不会是遇上村里人说的‘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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