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晏六年的秋风,似乎比往年更添了几分萧瑟。
醉仙楼的后院,岁月仿佛凝固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与卑微之中。
当年的月奴,如今已是十岁的少女。
长期的粗活和匮乏的食物,让她依旧纤细,但身量抽高了些,眉眼间的轮廓越发清晰,如同被时光细细雕琢的美玉,渐渐洗去蒙尘,透出内在的光华。
只是这份光华,在灰暗的粗布衣衫和终日劳作带来的疲惫下,依旧被小心翼翼地隐藏着。
这日午后,月奴被派去清洗一批新到的时令瓜果,这是前楼贵客宴席上要用的。
水井边,几个年纪稍大、已经跟着师傅学了些眉眼高低的大丫鬟,正聚在一起偷懒说笑,将大部分的活儿都推给了月奴。
她沉默地蹲在木盆边,用力刷洗着沾满泥土的梨子,冰冷的水浸得她指节发白。
“喂,你!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手脚利索点!耽误了前头的席面,仔细你的皮!”
一个穿着水红色比甲,名叫春杏的大丫鬟尖着嗓子呵斥道,顺手还将盆里的水故意溅了月奴一身。
月奴抿紧嘴唇,没有理会,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这种无端的刁难,她早已习惯。
“哎哟,春杏姐,你跟个闷葫芦计较什么?她懂什么呀!”
另一个丫鬟附和着,引来一阵嗤笑。
这时,一个穿着半新不旧浅绿衣裙的女孩端着木盆走了过来,看样子也是来干活儿的。
她约莫十二三岁,圆脸大眼,嘴角天生微微上翘,带着几分讨喜的伶俐。
她看到眼前的景象,眼珠一转,笑着凑到春杏身边:“春杏姐姐,你们在这儿呢?我刚才好像听到前头张妈妈在找你们,说是李尚书家的公子来了,点名要听你们几个唱的江南小调呢!”
春杏一听,立刻站了起来,脸上露出惊喜又急切的神色:“真的?鸢儿,你可别骗我!”
被称为鸢儿的女孩笑容甜美:“我哪敢骗姐姐们呀!快去吧,去晚了被别房的抢了先,可就亏大了!这里的活儿我帮月奴看着点就行。”
春杏几人一听,也顾不上再刁难月奴,互相催促着,急匆匆地往前楼去了。
水井边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月奴和鸢儿。
鸢儿走到月奴身边,蹲下身,很自然地拿起一个梨子帮她洗起来,语气轻快地说:“你别怕,春杏她们就是嘴坏,其实没什么心眼。以后她们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月奴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鸢儿一眼。
在醉仙楼这几年,除了冷漠和欺凌,她很少感受到这样的善意。
她低声道:“……谢谢。”
“谢什么呀!”
鸢儿笑得眼睛弯弯,
“咱们都是苦命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我叫鸢儿,鸢尾花的鸢。你叫月奴是吧?我听说过你。”
月奴点了点头,心中戒备稍减。
两人沉默地洗了一会儿水果。
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带来些许暖意。
干完活,到了领晚饭的时候。
今天运气不好,她们领到的又是两个又冷又硬的杂面馒头,几乎能硌掉牙。
月奴默默地拿着自己的那个,走到老地方——后院那棵歪脖子槐树下,准备像往常一样艰难地咽下去。
忽然,一个身影在她旁边坐下,是鸢儿。
她将自己手里的馒头掰成两半,将明显大的那一半塞到月奴手里,自己拿着小的那一半,毫不在意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给,我这个今天好像软和点,咱俩换着吃。”
月奴愣住了,看着手里那半个带着鸢儿体温的馒头,又看看鸢儿那真诚的笑脸,一股久违的、几乎陌生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鼻子微微发酸。
“快吃呀,发什么呆?”
鸢儿催促道,自己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把那小半个馒头吃完了,还舔了舔嘴角。
从那天起,月奴灰暗的世界里,仿佛照进了一缕阳光。
鸢儿像个小太阳,活泼、热情,懂得如何讨好管事的妈妈们,偶尔能多得一些残羹剩饭或是几块点心,她总会偷偷分给月奴一半。
她会拉着月奴躲在柴房后面,分享听来的前楼趣事,或是某个贵公子又为哪个花魁一掷千金。
“月奴,你看我这块帕子好看吗?是前头赏的,我分你一条!”
鸢儿献宝似的拿出两条绣着简单花样的手帕。
“月奴,我偷偷告诉你,赵嬷嬷怕黑,晚上从不敢一个人去后院茅房……”
“月奴,我们一定要好好的,互相扶持,总有一天,我们要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离开”这个词,从鸢儿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诱惑力。
月奴心底那簇从未熄灭的自由火苗,被这温暖的风吹得重新旺盛起来。
她开始向鸢儿敞开心扉,告诉她那些深埋心底的恐惧——害怕永远困在这污浊之地,害怕像小桃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害怕将来也要像前楼的姐姐们一样,强颜欢笑,取悦那些陌生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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